可是眼下这等胜况,那实在是我怎么也不敢想的。他还真能在后方彻底变天的情况下斩徐晃夺新野!我现在甚至有点希望自己在刘备身边,好看看他的反应。
这条消息实在是太振奋人心了,董和还特地在我们的军情讨论会上开了一坛二十年杜康,权作庆贺。当然,法正这身体是滴酒不能沾的,所以其实是我和董和两人喝杜康,法正吃下酒的酱羊肉。法正一边吃,一边就着陇蜀地图给我们讲雍州的防守,还有刘备回军路线和这最后阶段的军需,又和董和来来回回辩论今年有多少钱粮可以开销。我们正轻松地议论着,突然有人来报道,“董先生,法将军,关将军之子从荆州赶至,欲求见法将军。”
我们三人都是一愣。突兀的片刻沉静之后,法正终于说道,“快请小将军进来。”
一刻钟后跟着法正家人匆匆进来的不是关平,竟是只有十八岁的关兴。我刚到夏口的时候他才还只是个小豆丁,只有我一半高;这许多年不见,他竟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比法正都高出半个头,我好半天才终于认出他来。我看见他那满面尘土,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觉得心直往下沉。难道…当真出大事了?
关兴他本不认识法正、董和等人,如今见到了他也只是机械地行礼,一直是那一副满脸失神的模样。直到看见了我这半个熟人,他这才显得稍微清醒了些。“凤姐姐,凤姐姐,”他唤了两声,抽咽道,“我爹爹被江东贼子害死了。”
我手中的酒盅毫不客气地摔向地面,“铛”的一声,响得惊心动魄。尽管被吓得连脑子都空了,但我还是想到伸手扶住一旁仿佛将落的风中枯叶的法正。但也就那么一瞬间的摇摇欲坠,然后法正似乎又镇定了;他拂开我的手,抬手对关兴说,“小将军请先坐下。”待关兴坐下了,他斟上一盅酒,递到关兴手中,道,“小将军先干此盅。”
关兴乖乖地将满满一盅酒都喝干了,这烈酒也终于让他的脸上添了些血色。法正这才又对他沉声说道,“小将军,事关重大,还请静下心来,将此事与我等仔细说明白。”
关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开始断断续续地叙述道,“父亲夺了新野之后便开始准备南下。他让庞军师留一半人马驻守北面,然后带着我和大哥南下,准备回江陵和江东贼子决一死战。我们水军人手不足,也不敢将汉水空着,又听说三叔和士将军已将江东大军引至夏口,父亲便说,便说趁着敌军在动,由陆路直奔江陵。不想在当阳与麦城之间遭江东大军阻截;我们与其大战五六日,双方皆是损失惨重。父亲他,他被毒箭射中臂膀;几名军医都是束手无策。不过几日,就这么几日,父亲就去了。如今大哥退守当阳城中,军心渐散,也不知还能撑多久。大哥让,让我尽快入川报信。”
当我听到“麦城”这两个字的时候,便顿时忍不住了,泪水不停地往外涌。倒是关兴这个半大孩子,勉强撑着将能说的都说完了,这才开始落泪。法正却一把握住他的臂膀,喝道,“小将军!现在尚未是哀泣的时候!你兄长尚有多少残军,敌军多少,吕子明在江陵还是在夏口?”
关兴勉力平定了情绪,答道,“我们带了万余步骑,如今损失几近一半,兄长还有五千兵在当阳城中。”
“损失竟这般惨重!”法正皱眉道。
“吕蒙在江陵,”关兴咬牙道,“他损失的不会比我军少,只是他兵力比我们足些。只是如今父亲不在了,敌军又广布谣言,军士思念故土亲人,军心溃散,大哥才这般吃力。”
法正缓缓松开关兴的臂膀,他沉默了许久,终是说道,“小将军辛苦了。事已至此,还望小将军节哀顺变。张、士两位将军如今在夏口,当能西去相助你兄长。吾亦当修书与诸葛军师;牂牁郡若定,诸葛军师或可西去相助荆州战局。小将军两千里跋涉入蜀,当真难为你了,还是先去休息。”
待关兴终于走了,法正又是长叹了一声。他抬起头来,似乎想要对我和董和说些什么,却突地呻吟了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伸出一只瘦骨嶙嶙的手,按住腹部,一双浓眉紧锁,满脸痛苦神色。我和董和都是吓了一大跳,可还未来得及反应,法正却是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法将军!”董和伸手便去扶他,几乎架着他往榻边去了。我也忙着吩咐法正家人去请张仲景。
董和扶着法正到榻边,法正却怎么也不肯躺下,靠着董和的手臂的勉强半坐着。“幼宰,拿笔墨来,”法正无比冷静地说道,“我命不久矣!但趁着我还有一口气,还需给主公留些话。眼下荆州倒也罢了,前路危矣…….”他说到这里便实在说不下去了,只因他满口鲜血,哪里还说得出什么?
9. 遗计
更新时间2011-3-6 12:59:44 字数:2563
法正坐直了身子,随手抽过边上的一方手帕,吐干净了口中鲜血,然后平静地令道,“给我笔墨。”
我脑子里面还没成浆糊的那一小部分隐隐约约觉得,法正现在应该躺下休息而不是奋笔疾书,但听他这般命令,我哪里敢怠慢?于是我忙将一旁的小桌案搬到榻上,铺开白绢砚台,还磨好了墨,将毛笔送到他手中。法正写了百来字,便听见房门响动,然后法邈便冲了进来。
“父亲,”他直接在榻前跪了下来,颤声说道,“父亲至少先用药。”
法正连头也没抬一下,停也不停地只顾写他的东西,安静了许久之后他才随口应道,“你取两粒双紫丸化在水里给我端来。”法邈方才应了一声,法正又是接道,“你若敢在其中掺和止痛安眠的药物,我死也不会饶你。”
法邈咬了咬牙关,但他仍然轻轻应了声“是”,然后从怀里掏出了药瓶。他还真只倒出两枚药丸,放在水碗中化开了,端到法正手中。法正一手接过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另一只手却也没停下,一直在不停地写。直到他差不多填满了那张绢,他才终于放下毛笔,一口气将碗里的药水喝干了。只是他灌下了一碗药,脸色却更是痛苦,半分钟之后便将药水全部吐了出来,顺带又吐了好几口鲜血。
“父亲!”法邈扑上前去,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法正靠在榻边,整个人都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仿佛要把浑身的血都给吐出来一般。就在我们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张仲景终于大踏步地走进屋中。我却并没有就此松了一口气,只因为张仲景刚入门,本就凝重的脸色便更是沉了,还径自微微摇了摇头。他直接走到榻边,招呼仆从撤了榻上的桌案便,又让法邈扶着法正躺下。他随即掏出针盒,在法正的右臂和胸口连布了十来针,点燃了艾绒,直烧得满屋子艾香;待拔了针,他又从手边的箱子里寻出一丸药,让法正含在嘴里。就这样折腾了近将近半个时辰,法正的病情似乎是稳住了——至少他终于不再吐血了。张仲景让仆从给法正加了床被子,然后便给我和法邈使了个颜色,显然是想叫我们出去说话。
我还未来得及回应,就只听法正说,“张老,有什么话还请直说便是。”顿了一顿,“正亦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
张仲景静了很久,这才带着几分尴尬和生硬答道,“少则三日,多也不过十日。”
“三日,勉强也够,”法正轻声说,“虽然怕是等不得主公赶回成都了。”
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十分平静淡然。他越是平静,我却越是无法平静,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是夺眶而出。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法正府里走出来的,只记得自己是一路哭着回到家中,连阿粲都被我吓到了——最后我又不得不压下眼泪安慰他。好不容易安抚了阿粲,我却始终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自己应当冷静,可脑子里全是浆糊,完全留不住任何完整的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法邈便又亲自找到我府上,说是法正要请我过去一见。我猜想法正有要事相托,自不敢怠慢,可一想到他这是托付后事了,心里真是难过极了。若不是被法邈那种不寻常的冷静镇着,我只怕又要哭出声来。到了法正府上的时候他正坐在榻上,专心地读一旁矮案上的一卷竹简;他竟能坐起来了,尽管脸色仍然白得不像活人。
看见我进屋,法正推开,抬手招呼我道,“贺夫人请坐。”
我施了一礼,便在桌案另一边坐下了。法正也不浪费时间,非常直截了当地说,“吾怕是等不得待主公返成都那日,有一件大事还须烦劳夫人转告主公。”
我呼了一口气,认真应道,“法先生请说;无论什么事,我一定尽十二分的力气。”
“关将军虽殁,荆州战局倒也不足虑。吕子明已损五六千人;如今有张将军与士太守封锁大江,又有孔明在荆益边境,定能不时收复荆州。幼宰已经发了书信往荆州,夫人不用担心,”法正顿了一顿,续道,“吾只忧心待主公听闻关将军之死,忿江东背盟,便有意对江东用兵。”
东征?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这一切好像自由落体一般,正不可扭转地奔向史书中的轨道。天啊,难道我努力了整整十年,都是白费力气?
“或许主公会觉得江东军在荆州损失甚重,正好追击,”法正又说,“但是吾等又何尝不是强弩之末?从建安二十一年至今,整整三年有余,吾等一直征战不休,无论是兵力还是钱粮都已经到了尽头。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