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找不回的地老天荒

第10章


她有些窘,他还偏偏听见了,转头看了她一眼,竟然一声不响就把车开到最近的披萨店去。
  她中午就没好好吃东西,此刻真的是饿坏了,再加上闻到了食物的香味,顿时觉得自己连脚步都要迈不动了,也顾不上再跟他客气,随便找了个空位就坐下来点餐。最后她一个人吃掉一个小寸的海底金枪鱼披萨和一碗奶油蘑菇汤,吃完后才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跟他说:“要不你留个电话给我,下次我也请你吃饭,当谢谢你好不好?”
  他说不用,她执意问他要了手机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输进去,因为手机丢了,所以留了家里的电话给他。
  他执意把她送到家门口,她下了车后隔着车窗玻璃朝他挥手,笑眯眯的对他说:“记得给我打电话哦。”开了院子的铁门,又回过头去强调了一遍,“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哦。”说完也不管他的怔忡,一跳一跳的消失在花园晦暗的树影里。
  过了几天她晚上回到家,赵阿姨告诉她白天有个男人给她打过电话,她极少把家里的电话告诉别人,所以一下子就想到是他,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忙拉着赵阿姨问:“他说什么了没有?”
  赵阿姨拿给她一张纸,说:“他留了个电话给你。”
  她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后就躲到楼上自己卧室去打电话,果然是他,一上来就说:“我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好像有人说过要请我吃饭。”
  她立马爽快的答:“我说话算数的啊,时间地点随你挑。”
  挂了电话她一下从床上跳下去,哧溜一下钻进衣帽间抱了一大堆衣服出来,站在穿衣镜前一件一件的往身上试,可总觉得好像哪一件都不够完美。最后跑到二楼书房去,讨好的替父亲垂肩膀,“爸爸,你跟我讲讲你跟妈妈的故事吧。”
  “爸爸不是都跟你说过好多遍了吗?”
  她哼了一声,说:“什么呀,以前我每次这么问你,你都跟我说妈妈是你见过最最美丽的女孩子,这算什么回答嘛,明显是在敷衍我。”
  父亲微微一笑,还像小时候一样用自己宽厚的手掌轻揉她的发顶,“爸爸没有敷衍你,在我眼里,你妈妈就是我见过最最美丽的女孩子。”
  “爸爸七岁那年,你爷爷被冠上资本家的罪名划为右派遭捕,你奶奶也被送到资本家学习班去学习,随后又被送往青浦乡下的劳改地进行劳改。你们现在的孩子可能没有办法了解,在当年的社会条件下,资本家是多么可怕的三个字。爸爸也因为家庭成分不好的原因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所有的同学全都避我如洪水猛兽,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讲话,六三年四清运动的时候,连一些老师都恨不得每天把我关起来批判我。”
  “后来你爷爷在监狱的医院里病逝,法院的判决书下来,被判为反革命,我们家也因此被人抄掉,家里所有的财产都悉数被清卖充公,我被他们赶到一个很小的亭子间里去住。很快,文化大革命就来了,爸爸和学校里的其他同学一起被送往青海乡下,那就是你们历史课本里学过的知青下乡了。”
  “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你妈妈。”
  父亲抬起头,望着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张母亲的黑白半身像,似乎陷入了遥远而眷恋的沉思当中,“那时候你妈妈年纪还很小,刚上初中,瘦骨嶙嶙的一个小女孩,扎着两只小辫子,皮肤很白,眼睛又黑又大,很喜欢笑,即使在农田里干活的时候也总是那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你妈妈很善良,她见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就常常跑过来找我,开始的时候我不理她,她也不在乎,一个人叽叽喳喳也能说上大半天。吃饭的时候怕我吃不饱,总把自己碗里的菜夹给我吃,还推说自己不爱吃。”
  “你妈妈特别喜欢跳民族舞,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她跳舞时候的样子,那是一个七月份的晚上,我用口琴吹“devorab’s the me”给她听,她便在树下随着音乐跳舞,那天晚上的月亮很美,她在月光下翩翩起舞的样子,漂亮的就像一个仙女。你妈妈那样美好,美好得几乎让我不敢亵渎,而且那时候我的未来一片渺茫,我害怕自己没有办法给她幸福,她对我说她不在乎,可是她越不在乎我就越在乎。最后终于盼到了知青返城,那时候从我们一开始认识已经过了快十年,当年跟我们下乡的同伴很多人都已经结婚,只有我们连手都没有牵过一次。”
  “回城后你妈妈带我回去见你外公外婆,可是你外公外婆在知道我的家庭背景后坚决不同意,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虽然那会文革已经结束,但是从五十年代开始的“反右”“四清”再到“十年文化大革命”,把所有的人都逼得如同是惊弓之鸟,谁愿意跟一个脊背上刻着资本家后代的人扯上关系?但是你妈妈执意要跟我在一起,她跟你外公外婆谈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就收拾东西拉着我离开了。”
  “我带她回去见你奶奶,你奶奶在多年的劳改生涯中身体已经熬坏,我们回去后,没过两个月就因为积劳成疾去世了。不过你奶奶特别喜欢你妈妈,她临走前对我说‘她是值得你用生命去爱护的妻子’。不久我就跟你妈妈结了婚,后来,全国右派甄别平反时你爷爷受到了平反,政府归还了我们家的一些家产,日子也就渐渐的好了起来。”父亲看着她微笑,“再后来,我的宝贝女儿就出世了。”
  父亲说完后,她久久都没有动,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父亲把曾经的故事这样完整的说出来,她觉得心酸,虽然不曾经历过,但可以想象在当年那样艰难的政治环境里成长起来的爱情该是何其不易?可是那样珍贵那样纯净那样难得的爱情,到了最后,竟然还是没有办法完满。
  她想起父亲唯一一次打她,是因为小时候她不肯去学民族舞,当时父亲气急了,伸手就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而她亦是直到这一刻才清楚的明白,母亲的早逝,在父亲心目中留下了怎样无法估量的遗憾与思念。
  
  (2)
  父亲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用手指擦拭了一下桌上放着母亲照片的玻璃相框,轻声对她说:“晗晗,虽然你妈妈去世的很早,但是她的出现照亮了我的整个生命,更何况,她还给我留下了一件最最珍贵的礼物——那就是你。从这一点上而言,爸爸比其他相守了一辈子的夫妻都要幸福许多。”
  她觉得很难过,低声说:“爸爸。”
  而父亲只是微笑,“去睡觉吧。”
  她点点头,走到门口才忽然想起正事,又走回去,“爸爸,那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到妈妈时她穿的是什么衣服,或者,那次她在树下跳舞时,穿的是什么衣服?额,再或者说,你想象一下,你觉得妈妈穿什么衣服才是最漂亮的?”
  父亲说:“在我心里,不管你妈妈穿什么衣服,都是最漂亮的。”
  她气馁,父亲眼睛里的笑意渐渐加深,揶揄道:“原来我的小公主在为第一次约会要穿什么衣服而烦恼。”
  她瞠目结舌,父亲哈哈大笑,“你是我的女儿,你心里在想什么爸爸怎么会不知道?”
  父亲轻轻拍着她的手说:“如果一个男人是真心的爱你,便不会在乎你的外表,无论你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他都会觉得你是最漂亮的。更何况我女儿这么漂亮,不管穿什么都一定比别人好看,赶快去睡觉吧,明天有了黑眼圈可就真的要不漂亮了。”
  她搂着父亲的脖子撒娇,“爸爸,那你都不问问我要去跟谁约会?”
  父亲的笑容如涓涓暖流,“爸爸相信你的眼光,只要你是真心爱他,他也是真心爱你,不管是谁,爸爸都会支持。等你觉得你们的时机成熟了,就把他带回来给爸爸看看。晗晗,你只要记住一件事,爸爸这一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可以幸福。”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的很早,躺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才去卫生间洗漱,然后换好衣服下楼吃早餐。
  父亲不在,他每个周末早晨都有去打球的习惯,赵阿姨在一楼拖地,看见她下来,立马去厨房帮她端了份早餐出来,又问她,“晗晗,今天还出不出去找工作?”
  她一边把土司撕碎了扔到白粥里,一边说:“不去了,不过我等会要出去,午饭不回来吃了。”
  十点半的时候他过来接她,带她去吃一家新开的韩国料理。
  上了他的车,她忽然想起两个人都还没互通姓名,于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趁着等红灯的机会,他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手机,把自己的名字输给她看。
  “亓越臣。”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然后对他说,“我叫叶致晗。”
  他看了她一眼,说:“我知道,你那天把电话输到我手机里的时候也输了名字。”
  她吐了吐舌头,说:“哦,我忘记了。”
  那家韩国料理的菜非常好吃,泡菜滋味很地道,烤牛里脊更是鲜嫩,她吃得津津有味,亓越臣却仿佛不是很有胃口的样子。她问:“你怎么不吃?我请客哎,不用替我省钱。”
  他笑了一笑,终于低头吃起来,过了一会忽然抬头问她,“你下午有没有事?”
  她啊了一声,下意识的就摇头,他又问:“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玩的地方?”
  她终于明白过来,其实她刚刚回国,寒暑假的时候又基本都在外面旅游,压根就不知道这几年这座城市里多了哪些游乐场所,更何况八月江南的午后,太阳繁密而热辣,在外面多呆一会,抹再好的防晒霜恐怕也得被晒得蜕掉一层皮,哪里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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