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薄欢凉色

第65章


  轿帘乍然撩起,我缓缓睁眼,面前站着的老太监我认得,他曾跪在我脚边阿谀逢迎,他也曾站在我面前下旨擒我问罪,他更曾在李哲受伤之时欲狙杀我当处,他是熟人,却似乎交集只存前生之时。
  我抬眸看他,他脸色平静,如皱菊般的苍老面孔毫无生气,往前一步,伸手,递到我面前,弓腰道:“娘娘请,皇上久候多时。”
  想来,唯一一个吃惊不已,连嘴都来不及合上的人就是我身侧的小唐吧,他惊恐的看着我,根本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如她姐姐一般的人,竟然就是北越士兵口中,那个狐媚毁国,人人谈论的昀妃娘娘。
  
  我敛眸,将手搭在老太监手背之上,起身而出。光如倾,劈头盖脸,我只觉得有些昏眩不迭,身侧有人稳住我身子,暗声道:“娘娘小心。”
  我顿了顿,一手搭着老太监的手,一手提着长长裙摆,步步沉重,每踏一步,仿若走过一生那么疲惫不堪。
  
  小唐垂头,紧紧跟在我身后,经过秦染身侧之时,秦染俯身,跪地朝我大拜,久不起身。我所过,无人可立,皆是跪拜在我脚侧,仿若天神降世,恭敬膜拜。
  原来,我所要的,不止是江欲晚给不了,连老天都给不了。
  
  我刚入城门之内,身后传来铁门划过地面干涩撕裂般的响声,关一扇门,何其容易,只是我一再看见自己面前身后的门,渐渐闭严,却从未看见,究竟还有哪一扇门,是朝着我开启的。
  
  罢了,这一途必经之路,我便是如何,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李哲,江欲晚,我一个都不欲选,不欲要。
  入城,一袭红毯铺了前路,路的尽头,停了一顶轿子,轿身覆着金黄锦缎,不如皇宫之中的别致,却足够他人看得清楚,乘轿之人,定是皇族家眷。可我还算是李哲的哪个家眷?如斯好笑。
  “娘娘请上轿。”
  我扭头,瞧身侧苍老太监:“徐公公时久不见,你可要改个称呼唤我了。”
  
  徐苏躬身弯背,努力的撑了撑身子,黯哑答我:“皇上吩咐来迎昀妃娘娘,老奴不会认错,娘娘这就随着老奴前去见皇上吧,皇上等您许久了。”
  我不愿多费口舌,坐进轿子,任他们送我去该去的地方。许是因为之前有禁令,轿子抬过大街并不见行人,中山之地的宛城倒也算有模有样,却也不比北越陵安城的富庶繁华,目光滑过一排排店铺,已有多半已经关闭。看来外面四路大军围困,果是让宛城犹如困兽,虽不至于挨饿,却也有些诚惶诚恐,草木皆兵。
  “娘娘,自从那一别之后,皇上身子骨总是不如从前,老奴斗胆,只求娘娘出言留些情面,切莫太过绝情。”轿子外响起徐苏的声音,幽幽然,带着一股子冷感。
  李哲活着,出乎我意料,我本以为下了那般狠手,他必死无疑,我不禁轻笑:“看来李哲不肯撒手而去,就是等着再见我这一日,所有恩仇 怨恨,都一一清算干净,他等得还算值得,终是把我给等来了。”
  “娘娘,皇上待您仍有真心,您切莫……”言尽于此,却又吞忍回去,我转眸,看向人影晃动的轿帘,却没有听到他的下文,只闻得一声长长,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轿子弯转曲折,终是停在一座繁复精致的宫门之前,又从大门而入,眼前皆是后宫所置,庭院楼阁,池塘亭榭,一样不少。人间繁华奢侈的宫殿,除了少了皇帝特用的瑞兽祥物,基本无差。
  我望着窗外景致,思绪游移,眼前滑过一处处花繁叶茂,就似那一年的夏天,我也是被这样一顶华丽的轿子,由着父亲亲自送进宫里去的。
  
  那时风华正茂,眼若秋水,容色如玉,总有些情怀藏在心怀之中,隐忍,羞涩,甚至是有些小小心思伎俩,皆是天真无邪,举世无一。我记得,那时的李哲,坐在金銮宝殿,一身龙袍加身,我跪拜,他垂目,那声音好听至极,他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萧重沄,九重天的重,江上大/波的沄。”
   “重沄,重沄……”俊儒儿郎高高在上,嘴里不住念叨那两个字,仔细品味,似乎品的有滋有味:“江上重波起,一浪覆一浪,女子的名字竟起的如此大气,真是好极。”
  
   我抬头,看他正瞧着我的脸,软软一笑,眉飞色舞的不止芳华正艳,还有触动心弦深处,一种情意绵延的悸动,从眉梢眼角,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娘娘,到了。”
  思绪骤然打断,我醒神,轿帘被掀开,轿子停在一扇朱漆门前。
  “皇上就在里面,娘娘请进门去吧。”徐苏见小唐有心跟我,便拦到:“小哥莫入,随老奴到侧房喝口水,休息一下。”我扭头,朝小唐点点头,他方才跟着徐苏离开。
  我站在门前许久,始终不愿推门而入,只道是原本那份揪扯而惨烈的记忆就该死透在过去,死在在我走出长门宫之初,死在李哲倒在我脚下那一时,死在我所见的北越格玵山间两座孤坟冢之前,可如今,原本尘封的过去,却要再次撕裂开来,生生示人,我不是未曾想过,而是现实远比想象更令人难以负荷。
  
  无关爱,无关恨,只是一段历史,是死去活来的,有惨烈悲壮的历史,关联着自己,又关联另一个与此密切相关的人,仿若一道旧伤口,明明痊愈,却又犯了旧疾,让人痛不欲生。
  我定定神,推开沉重厚实的朱漆大门,门应声而开,庭院花色叶貌悉数入眼,我提裙迈入,步步深行,只见那颗茂盛合欢树之下,站着个明黄缎衣之人,他背对我,微微仰头,正面朝一树繁花,赏的认真,身影安然而幽静,风过,花摇,风穿过 他衣摆,花飘落他肩头,一切都归于平静,仿若连时间都已静止。
  我站定脚,抬眼看他背景,心如细丝缠搅,一圈圈,一道道,已然困得牢实,让我呼吸不能。
  他身形微晃,似有颤抖,未曾转身,却声轻情深的问道:“你终于来了,重沄,我等你许久了。”
  我未出声,眼见面前男子倾身而转,风掠过他青丝乌发,滑过他脸颊,再入之我的眼,天与地都暗了,前尘后世,只在面对他的一瞬,从头来过,我胸口一颤,继而周身骤疼,背后纵横交错的伤疤在疼,眼角下的伤疤在疼,干涸的眼眶也在疼。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
  李哲站在树下凝眼望我,满眼的沧桑神色,似乎是已望过千年万年之久。
  “我知你恨我,我也知,你能来是为了他。”李哲朝我一步步过来,越走越近,近到足可看见他染雪的双鬓,微驼的后背,和那双染尽风霜的双眼。从前的温润李郎,如今却不复当初,他轻咳,不休不止,双颊潮红,身形震颤不已。
  
  “可是重沄,我已时日不多,但我不愿就这么死去,我要求不多,余下的日子,只望你可陪我。”
  我抬眼,直直看着眼前曾同眠共枕,也曾耳鬓厮磨的所谓良人如玉,漫漫荒芜的心口,生出疏离,冷漠和抗拒:“我谁都不为,我只为我自己。”
  李哲闻言,抿起嘴角,微眯凤眸,面上还可见当初的风流俊秀之色:“你可知,我为何选择江欲晚?”
  “你也只能选择他,不是吗?你的妻女,你的财宝,无不是在他之手,你还有其他选择?”
  李哲微微颔首,负手慢踱:“江欲晚的确强大,而还有一点就是,我只想看到,他是如何将你,拱手相送,一如当初,是我亲手,把你留给了他。”
  我闻言不禁笑出声音:“你的仇恨该算在另一个人身上,很可惜,他已经死了。”
  李哲双眸微凝,只是盯着我的眼看的仔细:“比起北越王,江欲晚更可惧。”
  
  我轻言:“可比起袁鹏浩,你也只有江欲晚可依,复辟方才可能。”
  
  李哲面色渐渐凝重,反问:“你宁愿回到我身边,也要成全他,究竟为了什么?”
  
我撩笑:“当初父亲送我入宫之时,又到底与你说过些什么?”
  
  “重沄,你并不欠他,非但如此,你肯回到我身边,是帮了他天大的忙,反是他欠了你。”
  李哲走到我身侧,抬手扶上我眼角下的疤,轻声呢喃:“他可死心,这一世,你与他终是只能陌路,重沄,他能送你来,终是你们无缘啊。”
  
  我视线迷茫,看不清眼前纷繁,只是自言自语道:“无缘?可我又曾跟谁有缘过 呢?”
受 
  在徐苏的安排下,我和小唐住进了中山王李渔的宫中,许久不见皇后佟氏,再见时候,依旧容如水,温婉而安静,只是眼角已留有细纹,提示着那一场轩然大乱所牵扯进去的人,岂止一二。
  “重沄,我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你。”
  
  除去一身华服繁饰,面前女子也不过是常人之姿,可面貌从不是真正让人刻骨铭心的,佟氏不美,但她身上有种不言而喻的尊贵,且气势非凡:“皇上他盼这一日,已经许久了。”
  她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表情平和却可见仍有一丝愁色苦味凝在嘴角:“我更不曾想到,他还念你如此,谁又能料到。”
  “我又何尝想过,有今朝一日,沦落这般地步。”
  
  我笑笑,端杯浅啜:“若是我命短,许是已经化骨成灰,蒿草掩冢了,人世间的事确实难料,尤其男女之情。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