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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他应该会很开心吧,毕竟他那么喜欢孩子。
  
  偏偏这天,凌少旸回来得比平时都晚,到了七点半还没回来,姜越越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忙音。
  
  近八点的时候,凌少旸回来,他一进门便话也不说地将自己关进了小书房。
  
  姜越越下了床,扣了扣书房的门,里面立刻传出凌少旸的声音:“越越,我处理点事情,你自己先吃饭。”
  
  姜越越猜大概是工作上出现了棘手的问题,便不去打扰他,径直去了厨房,将买来的菜热了热,自己先吃了起来,等吃完了又将菜饭分到一只碗里,端着送到书房。
  
  还没扣门,凌少旸便自动开了门,差点和捧着饭碗的姜越越撞在一起。姜越越吓一跳,本能腾出一只手去护肚子,那只碗咣当地掉在地上,哗啦啦地,摔裂成三块瓷片,饭菜都流了一地。
  
  “算了,我来收拾。”凌少旸拉了拉她的手,直接走向厨房。
  
  姜越越这才发现他的面色很沉,情绪很低,而且眼睛竟然微微发红。她不由地往书房看了看,原木书桌上的那盏灯还亮着,想了想便走进去。靠窗的地上搁着一只烟灰缸,里面有两根烟蒂,书桌上除了一只信封外,干干净净的。
  
  那信封上的字体娟秀,那收件人,寄信人……姜越越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凌少旸已经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姜越越,倒没有隐瞒:“今天才收到的。”
  
  这封信又轻又薄,却像块大石头一般压在姜越越心上,她听自己很艰涩地问了句:“我可以看看吗?”
  
  凌少旸慢慢走过来,手轻轻拿起那封信,嘴角弧度很淡:“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本来就没打算隐瞒你。”姜越越侧身,面对他,两人静静地对看了很久,她太熟悉他的神情,即使他藏得很深,此刻她依旧可以从他眼睛里看出,他刚才经历过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情绪起伏。
  
  “我可以……看看吗?”姜越越突地笑了,“当然你不允许,我不会看的。”
  
  凌少旸将信封递给她,然后绕过她出了书房,只留下一句:“看完就丢了吧。”
  
  姜越越坐下,打开信封,抽出那封信。是很淡蓝的信纸,字体很漂亮,行云流水般,一看就知道是她写的。
  
  “昨天路过那座和你说过的小佛寺,就是那座有上千棵菩提树的寺庙,便扔下同事一个人进去看了看。正巧下完雨,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的,寺庙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穿着袈裟准备敲钟的和尚。我买了一束香,对着大佛祈愿。人们都说在佛面前若祈的愿过大会被佛祖说贪,于是一时间不知道该祈什么。
  
  晚上和同事们住了小旅馆,我们借了锅子煮了土豆烧肉吃,肉质不好,但我还是吃了好多块,你一直说我瘦,叮嘱我好好吃饭,而之前我和你怄气,故意糟蹋自己,好几天都不吃东西。
  
  我真的是个很不懂事的人,总想着自己需要什么,你能给我什么……也难为你一直迁就我。
  
  我之前和你说的都骗你的,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挺喜欢你了。我根本不喜欢打保龄球,连着两三次和你在保龄球馆遇到都是我自己一早就去等的,从学校宿舍到那边要换两辆车,麻烦得很,你还傻傻地说这是缘分,其实哪有那么多缘分。
  
  ……
  你爸爸的反对没有错,他也给我过一笔钱,但我没遵守承诺,我还是赖在你身边。
  
  我大概没告诉过你,和你在一起后每个日子我都诚惶诚恐,不是对你没信心,是对自己没信心,毕竟,你可以找到比我富有,比我年轻,也比我聪明的女孩。我很矛盾,一方面自卑,一方面又自傲,我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也许,赖在你身边是我做过的最有勇气的一件事。
  
  可人不能总为自己着想,我虽然很自私,但对你,却不能彻底自私。
  
  我最后想了想,只祈了三个愿望,一是希望妈妈的身体能彻底好起来,二是希望妹妹能顺利考上大学,三是希望你能过得快乐。
  
  对,就这三个。愿望太大太贪就不灵验了。”
  
  --
  姜越越反反复复看了这封信,很久很久,低头轻轻在自己的腹部上按了按。
  
  
第四十八章  经沧海难为水(2)
  半夜觉得口渴,姜越越侧了个身子睁开眼睛发现边上空空的。
  
  披上外套,端了杯热水走到阳台。凌少旸正坐在竹圈椅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面色清冷,眼神很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姜越越本能地往他指缝处一看,没有烟。
  
  “怎么还不睡?”姜越越走过去,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再不睡快天亮了,明天还要上班。”
  凌少旸伸手按住姜越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转头对她笑了笑:“我睡不着的时候怎么都睡不着,喜欢翻来覆去,怕吵着你。”
  “去睡吧。”姜越越握住他的手,“我一个人睡不着。”
  
  -
  回房上了床,姜越越便主动依偎过去,凌少旸伸长了手,将她整个人圈到自己怀里,她又调整了调整姿势,头舒舒服服地窝在他胸口。
  
  耳朵可以听到他有力有速的心跳声,姜越越瞬间觉得要是失去这个男人可能也抽去了她活下去的力量,世间最痛苦的便是逝去亲密的爱人的那种剜肉之痛,将心比心,他也一样,失去苗川的时候一定痛不欲生,可还是凭着自己的力量熬了过来。当然其中的孤寂和痛苦是旁人不能分担的,那时候她也试图打电话安慰他几句,却被华小昕劝阻:他的痛苦是他的,我们是他的什么人,不可能分担的。
  
  现在不同,她已经是他妻子,和他有了小生命,她有权利分担他的情绪。
  
  “你还会想她吗?”
  “嗯?”凌少旸搁在姜越越身上的手微微颤了颤。
  “我说,你还会想她吗?”姜越越又重复一遍。
  
  空气像是停滞,慢慢地,他眨了眨眼睛,面色疲倦,轻轻说了个“嗯”字。
  
  虽然是预料中的事实,但他这么一说,姜越越还是觉得心里酸酸的。
  
  凌少旸的手顿了顿,又慢慢摩挲着姜越越娥头发:“好了,睡吧。”姜越越躺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你还爱她吗?”问出口便立刻后悔,因为他没有立刻否认。这回空气是真正停滞了,很久很久,姜越越才听到答案。
  
  “都过去的事了,不提了。”
  
  姜越越垂眸,不知道回他什么好了。的确,爱恨情仇都是过去的事了,结了婚的两口子目标就是好好过日子,后面的人生是两条交叉线,再去追究过去平行线上的那一点没有任何意义。
  
  他没有说不爱,也没有说爱,倒是很婉转地“坦诚”了他的情感。
  
  没有忘记,积压在内心深处。他可以做一个好丈夫,也会是一个标准的好父亲,但不是一个好情人。情人是满脑只有你,因为你一个笑容而肾上腺激素猛增,时刻想拥有你,恨不能告诉天下,你是我的,你整个人,整颗心,整个灿烂人生都是我的。
  可惜
  的是这是她单方面的想法。
  
  慢慢伸手过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今晚他的手背冰冰凉凉的,摸上去像块玉。她想起大学时候跟着他去坐船,上岸的时候他很贴心地扶了她一把,那一刻,她只有一个感受,他的手真的很暖很厚,和杂志上书的那样:男人的手心暖,那心八成也是暖的,手心凉,心九成是凉的。
  
  “老凌。”她又轻轻喊了他一声。
  
  他呼吸平稳,垂眸的睫毛落在眼底下的两片青色上,侧身而睡,满脸疲倦。姜越越做起来看他看了很久,最终没有信心将孩子的事情告诉他。
  
  一件事,当你开始质疑,那问题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现在要孩子是合理的吗?她自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学业也没结束,还有,内心深处涌上一丝微微的内疚,好像她用孩子捆绑住了他。
  
  这么想着,晚上便很应景地做了个梦,梦里的苗川一身火红的旗袍站在她面前对着她笑,慢慢地,笑容冷下去,对她说:“他不爱你,和你在一起也只是因为孩子而已,你为什么要将责任强加给他,因为这样他就离不开你了对吗?你错了,他心里爱的人永远只有我一个,你无论如何都夺不走的。”
  
  -
  这封信重回凌少旸身上真是很奇妙。是今年去甘南参加“全社会爱心医疗活动”的一个新生李倩倩收到的,她住的是当年苗川他们住过的那间青年旅馆,闲着无聊翻看老板娘收集的陈旧书画刊报时,其中两本叠在一起的画刊中掉下来一封信,她一看竟然是当年轰动一时的苗学姐最后的一封“未寄出”的信,上面只有“凌少旸”收,几个字,连地址都没有,她激动之余热心地将之寄还给苗川老家,黄小娥收到后又寄给苗翘,苗翘自然很快地将信给凌少旸。
  
  想当年,苗川区甘南之前因为凌少旸家里的事情和他大吵一架,红着眼睛丢下了分手两字便立刻收拾了小包袱去了甘南,结果,就回不来了。
  
  而这封信应该是她在发生车祸前一两天动笔写的,写完了又觉得没寄出去的必要,乱七八糟地一塞,便塞在了哪本杂志画刊里,谁会料到,那么多年之后又辗转到了凌少旸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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