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扰纤柔

三月九日乃是玥军压境的第二日，是夜，星子稀布幕空，除守夜巡逻的兵将外皆营地休养生息，最大的营帐内却是灯火通明，一块四尺见方的屏风上悬挂着莫国地形图，众将士围坐四周讨论着迎敌大计，外头暗影守卫唯恐敌军奸细混入。
    初春年华，晚间气温沁凉，只是孕妇比之常人体温略高，再加之帐内人头涌动，暖气更甚，额头薄汗淋漓，强打起精神，摇头甩去那份慵懒，严肃道：“各位将军身经百战，此次攻城有何主见，尽管说来便是，有什么意见大家分享，精者更精，次者补之。”
    玥国诸将面面相觑，在‘白椟凤’面前谁敢自称有主见？这不明摆着要尔等奉承一番，再推推攘攘一番，好让你独占主角，刚想顺意谦让，一彪悍魁梧大汉幡然起身，或许起身太快，桌子被他撞得‘砰’的一声响，此人正是玥国老将祝愠，喝道：“尔等磨磨蹭蹭，还想不想把太子就出来啊，当然先攻丹城，谁不知道丹城易攻难守，且是莫国的门户，入了门还怕进去不了正室吗……”
    感情这姓祝的将军是火性脾气，嗓门大且音质穿透力强，惹得诸将不甚其烦，真怕敌军听不着似地，“丹城首攻亦可，只是此番前往丹城有一处险地乃我军必经之处，且山上多灌木草丛，人若隐于其中更是不易发觉，此处，此处，还有此处几段山宽皆不过三尺，”一脸色焦黄的瘦削胡子，眉头凝重，手指在地图上几个起落，继续道：“道窄行军必缓，若要回头更难，若是敌军在此埋伏，恐怕对我军不利。上次太子殿下攻打丹城，其城主顾着新皇登基乘机加官晋爵捞好处才尚未发觉我军潜入，此番太子被囚，他们定做好了迎战准备，吾等过这关不易啊。”
    此瘦削老头乃朝中元老人物——贺翔云，几代为将，此番见解果然非同凡响，众将纷纷凝眉深思，莫椟腹中疼痛，想是婴孩捣鬼，不知这军论要论到何时，便跻身上前，道：“贺将军所言甚是，奴家昨夜已派人前去查访，果真如先生所言，丹城乃威龙将军，司恒将军坐守，副将五名，大军不下八万，且这路途埋伏众多，若要突破却也不简单，奴家想以火药为前锋定能一路扫平，只是丹城易攻难守，若是拿下，莫军必会退至这个位置——雾凉城。”
    莫椟纤细玉指在图上雾凉城位置一点，众将愕然喝道：“不可，雾凉城终年云雾缭绕，地势起伏过大，山脉众多且陡峭，易守难攻，若是莫军打着小路游击之战，吾大军恐不能胜。”
    “是啊是啊，绝不能让他们退回去。”
    “便是我军进了莫军腹中，也怕这雾凉城背后给个一刀。”
    “太子妃，臣愿带精兵三万突袭燕云城，从内包抄而入，将丹城团团围住，阻断其去雾凉城的必经之道，吞了他八万大军。”
    莫椟一惊，这小子竟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寻音而去正是上次跟随子然攻打莫国的李恒，李恒乃是李大芥将军的独子，继上次被莫椟大败之后潜心研究战术，此番在诸多前辈面前吐露心声不由胆颤，脸色微红，生怕父亲责怪。谁料莫椟竟大赞三声：“妙，妙，妙，记得殿下在时对奴家说起李恒将军才思敏捷，此番看来果然不假，殿下还说若要让你去领军打战定要与黄珏同道才行，黄珏，李恒听命，尔等率军五万，后日午时三刻前比要拿下燕云城，从北包抄。”
    黄珏，李恒躬身跪拜，“臣等领命。”
    “黄老将军，李老将军听命，尔等率精兵五万拿下丹城南侧的衫水城，必要再午时三刻之前，从南包抄丹城与黄小将军，李小将军汇合，妾身倒要瞧瞧是钱江后浪推前浪，还是老当益壮不改当年。”莫椟所言二老将军正是黄珏，李恒的老父。
    此言一出，两老将军心头一暖，太子妃这般看得起老夫犬子，定要竭尽所能，不负所托才行，垂首喝道：“臣等定当完成使命。”
    莫椟宛然一笑道：“四位将军下去准备吧，即可出发，注意隐藏行迹。”待四将出了营帐，环顾四周，众将神色皆如眼帘，是愤怒，是蠢蠢欲动，是可惜，是不解，是叹息……继续道：“诸位皆是玥国大将，威名震天下，若要顺利拿下燕云城、衫水城非得要你们协助不可，尔等所做所得才是最危险的，四将在暗，尔等在明也。”
    本见这太子妃让黄家李家的四人攻打两城心中乃是忿忿不平，明明自己手段高明不输旁人为何得不到重用，听其话语顿时恍然大悟，众大将出现在丹城外，莫军定以为玥军攻打丹城无疑，严正以待严守，待反应过来一切皆晚矣，燕云城、衫水城早已沦陷，丹城之内只得做困兽之斗，众人纷纷叩首道：“臣等之罪，臣惶恐。”
    莫椟衣袖一扬道：“妾身身孕在身，不便起身，各位请起请起，妾身不敢当，夜已深，诸位先去休息，明日辰时尔等便要出战丹城吸引莫国注意。”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臣等告退。”诸将躬身喝道，昂扬斗志充斥内帐。
    当夜寂静，莫椟垂躺在塌上，夏生手指在脉搏处轻搭了几下，触眉讳莫如深道：“丫头，你说你肚子疼痛？只是一般怀孕三月胎动该不会特别明显，更不会有明显的疼痛，恐怕舟车劳顿之故，你自己不是学医的吗？本少不多说，自己悠着点，别丈夫回来了，孩子没了。”
    莫椟怒道：“再说一遍试试，找死。”若是平日早就动起手来，现在只有把怨恨先存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喝道：“子然与本宫的孩子当然是聪明伶俐，三个月便成了形，哪是一般俗家孩子能比较的，我们的可是天子之姿，岂是如凡夫俗子那般早……”‘早夭’乃不吉利，说道嘴巴便生生咽了下去。
    “切，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你下定论也太早了吧。”夏生眼白一番，一副无可奈何。
    “女的又如何，秦安开国不就是女皇，难道我莫椟的女儿做不得？”转而又想到战事，略微犯愁的对夏生道：“明日你先施展轻功前面探路，大军尾随。”
    “凭什么是本少，刀剑无眼啊。”夏生后退三步，就知道被你掳来这军营定是吃苦受罪，偏不去。
    “你老不死的还怕什么刀剑无眼，别忘了你教本宫武艺之前说什么来着，凭什么你让本宫干吃力不讨好的统一大业，你自己乐得悠闲，现在你徒弟怀了身孕，你偏帮下会死啊，而且丹城内侧皆是本宫的旧部，本宫下不得手。”莫椟不客气道，丝毫不顾忌自己恶毒的言语。
    一口茶呛在喉咙处，‘老不死’，夏生最恨的便是人家说自己老，更何况是老不死这词，但她说得也在理，只是自己这个浮云人士怎好参与尘世的争斗，只是借他人之手是帮，亲自上阵也是帮，让乱世结束在这代人手上吧，本少便勉为其难。
    第二日辰时，莫椟穿上凤羽铠甲，翎羽英姿，腰佩宝剑，出营发令，只听见两字‘拔营’，瞬间口令便成十句，百句，千句，声势浩大，六位大将并排开道，身后莫椟的马车随行，千军万马紧随其后，旌旗蔽日，雄赳赳气昂昂，却是整齐有序，十余万大军向前进发，听不到一声人音，唯闻马蹄‘嗒嗒’的整齐之音，马蹄激起的尘土湮没了大军，远眺好似天降神兵，仲有万夫莫敌之态。
    “停……”六将同时和声下令，眼前五十丈外便是去到丹城的第一道关，也是莫军的第一道防线，大军向两边散去让出丈余的大道，七辆轻简的投石器经过莫椟与李恒将军的改造已然成了初具雏形的火炮，此刻缓缓的向前推进，盾牌手弓箭手首当其冲为火炮队掩护，莫椟站在马车之上，手执黑白两旗。
    待离山丘三十丈处，黑白旗左右翻飞，喝道：“停……散……”弓箭手，火炮队顿时成一字型，火炮、弓箭皆对准山丘方向。
    白旗上下舞动，‘射……’字一出，箭羽落如雨下湮没在山丘之中，而山丘好比那修行千年的老道，不管你如何折腾竟无半点动静，竟听不到一声莫军的嘶喊，若不是夏生提前探路，还真会被他们骗去了呢，本想省些弹药的，现在恐怕不成了，莫椟白旗向下一摆，黑旗上下翻滚，顿时弓箭手退下，火炮队前进，蓄势待发。
    山丘深处乃是莫军第一道潜伏防线，齐衡乃是第一线的副将，他便是由莫椟一手提携，忠心爱国，一直幻想与她并肩作战，哪知昔日的恩师良友竟投靠敌军，心潮低迷，明知对手是她，明知自己不能抵挡……只是不想再痛苦，不如干脆的战死沙场，拼死也要撑到敌军进入自家防线区内将其一一阻截，即使敌军接二连三的射箭试探，即使身边的兄弟战友一个个闷哼的倒下，即使再痛也要抓住她问她个究竟，难道国家大义你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