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之月影风迷

9 第九章 报仇


武当山紫霄宫内,张三丰坐在椅上,看着六个弟子和展月影,缓缓道:“这样说来,无忌已经夭折了?”
    张松溪点点头,不敢答话。
    张三丰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他生平收了七个弟子,排行第六的殷梨亭、第七的莫声谷是大弟子宋远桥代师授艺,实际上第五弟子张翠山是他的关门弟子。张翠山文武双全,向来最受他喜爱,当年张翠山自尽前恳请他照顾张无忌。张无忌寒毒无法治愈,他心中也是郁结难解,今日得知无忌已然夭折,心绪激动之下,内息失调,竟然“哇”的一声,喷了一大口血。
    宋远桥等人大惊失色,连忙抢上前去。张三丰摇了摇手:“没事了。”殷梨亭哭道:“师父,皇天不佑善人,五哥的这点骨血竟然……”张三丰神色黯然:“人皆有一死,只是可怜老道几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众侠此时也垂下泪来,殷梨亭更是泪流满面。
    展月影一直心伤胡青牛、王难姑之死,又苦于不能说出张无忌未死之事,这时看见张三丰百年修为,听闻张无忌死讯仍是这般激动,恍恍惚惚想,若是他日自己死了,会不会有人为自己伤心?这念头生出,竟然不敢深思,隐隐有些害怕答案揭晓。正在这时,忽觉心痛如绞,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众人见展月影身子一晃,软软地倒在地上,俱是大惊。殷梨亭、莫声谷连忙上前扶起她,见她满面泪痕,双目紧闭,眼泪仍是不住流下。莫声谷探了探她的脉象:“无妨,只是伤心过度,才晕过去。”
    殷梨亭哭道:“胡医仙夫妇是月影仅有的师门长辈,她又在蝴蝶谷与无忌朝夕相处好几个月,三个人都去了,难为她能撑到这时。”张三丰叹道:“的确是难为月影了,老道只记得月影沉稳内敛,却忘了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莫声谷泣道:“师父,胡医仙夫妇去世后,月影已经没有任何亲人长辈了。”张三丰道:“谁说月影没有亲人长辈了?不是有我武当吗?”
    张松溪道:“师父说的是,以后武当就是月影的家。月影一路劳累奔波,费心费力,这次定要好生将养。”他因展月影是胡青牛师侄,她又以张无忌为饵、诱自己三人前去蝴蝶谷之事,心中对她略有芥蒂,可这一路寻找张无忌都是靠展月影才寻得踪迹,胡青牛又已死,他内心早已接纳了展月影,一点不满早已消失殆尽。
    俞岱岩一直没说话,这时忽道:“把月影扶回房休息罢。”众人才反应过来,忙找来两个年幼道童,把展月影送回房。
    展月影在山上休息了十多日,才平复过来。她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向张三丰辞行,要下山去悬壶济世。
    张三丰与众侠苦留不住,只得允了。张松溪、殷梨亭、莫声谷见过展月影施展武艺,而她当日在昆仑派所施展的下药手段更是神不知鬼不觉,三侠早已告知众人,众人也不担心她吃亏。展月影当下收拾好包袱,除了衣物、金针、伤药之外,只带了十几两银子的盘缠,就此下山了。
    展月影下山之后,漫无目的的四处行走,到了城镇白天给人看病,晚上投宿客栈,要是病人多了,就在那个城镇多留几日。走了一个多月,来到浙江境内。
    这日展月影赶路实在太慢,天黑了还未找到宿头,只得在山中过夜。她正找寻山洞时,听得前方远处有异响,便前去查看。原本天黑之后在山中赶路极不安全,但是她天生目能夜视,白天黑夜对她而言并无区别,是以全不在意。她赶到前方,看见一个人昏倒在地,看衣着打扮,是个带发头陀。她过去号了那头陀的脉搏,不禁吃了一惊。这头陀内伤颇重,竟是受了玄冥神掌!
    她在蝴蝶谷生活近两年时间,日日与张无忌为伴,对他体内寒毒再熟悉不过,这头陀所受的阴寒掌力与张无忌丝毫不差!
    展月影连忙取出金针,为头陀针灸。过了一会,头陀醒来,她又喂头陀吃了师门灵药“九花玉露丸”。头陀对她点头致谢,勉力起身,盘膝运功。
    展月影趁头陀运功时,仔细打量,见他身材魁伟,盘膝坐在地上也比自己高出许多,满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刀疤,本来相貌已全不可辨,只是勉强能看出已近不惑之年,头发作红棕之色。她知道这头陀中了玄冥掌力必定是和玄冥二老交过手,若是打探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消息,日后和武当众人提起也有个借口。可是她现在心如死水,这头陀是何身份、如何受伤都不想知道,只当他是个病人,自然也不会问了。
    过了约一顿饭工夫,头陀猛然睁开双眼,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英气逼人,眼神极是锋利,看人一眼便似用眼神砍人一刀。
    头陀打量展月影几眼,伸指在地上写道:“你是何人?”
    展月影写道:“小女子展月影。”
    头陀写道:“直接说,我能听见。”
    展月影道:“小女子姓展,名月影。今天赶路找不到宿头,只得在山里休息。敢问大师怎样称呼?”
    头陀写道:“苦头陀。多谢。”看了她两眼,又写道,“你医术精湛,师承何人?”
    展月影道:“大师可曾听过蝶谷医仙胡青牛?”
    苦头陀点头,展月影道:“他老人家是我师伯。”
    苦头陀听得胡青牛之名,眼内精光一闪,面上却不露声色,细看了展月影几眼,只点了点头。这苦头陀并非头陀,他姓范名遥,是明教的光明右使。蝶谷医仙胡青牛在教中亦是有名,他自然识得。此时听说,心想,这女娃儿还和我明教有些渊源。
    展月影苦笑一声,起身道:“大师还能走动吗?”
    苦头陀站起身来,动作灵便,内伤显是好了许多。展月影心知除了“九花玉露丸”的灵效外,也是苦头陀内力精深之故。
    两人各自找了山洞休息。两人各有心事,都是辗转难眠。
    展月影靠着山洞石壁,回忆往事。自己喜欢看书,前世最爱武侠,尤其是金庸的作品,每部书自己都至少看过五遍,射雕三部曲更是看了不下几十遍,早已烂熟于心。今世重生,恩师陆啸声收她为弟子后告知他们是桃花岛传人,已觉诧异。后来陆啸声讲述旧事,知道全部事情。
    当年襄阳城破,郭靖一家,除去郭襄不知所终,其他尽都殉国。而前去相助的程英也未能幸免于难。黄药师伤心欲绝,四处云游。后来收的陆冠英之子为关门弟子,却将这孩子的辈分足足提了两辈。黄药师仙逝后,此子依着他临去遗言整理先师遗作,黄药师一生所学,无所不通,而陆家人得了真传之后,韬光养晦,并不在江湖上招摇。而日后更是定下家规,不许陆家人踏足江湖,是以世人皆以为东邪武功已经失传。郭襄四十岁开宗立派,创建峨嵋派,陆家人得知后,又增加了一条“若是峨嵋有难,必要暗中相助”的规矩。
    展月影想到这里,不觉微微笑了笑,想起自己对金庸笔下人物独爱黄药师,前世曾花了许多心力研究桃花岛武学。今生拜师后,因陆啸声并无子嗣,所以名为师徒,情如父女。陆啸声教自己学武,见自己对桃花岛武功闻一知十,还道她天生与桃花岛有缘,大喜过望,遂衣钵相授,不再收弟子。陆氏夫妇去世后,自己把陆家祖上传下的黄药师所著书籍收拾妥当,从未对人提起。
    后来……
    展月影想到这里,突然一皱眉,面色凄然,眼中已经含泪。她轻声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了,休息罢。”在包袱里取出一件外衣,盖在身上,闭上眼睛。
    另一个山洞中,范遥也是心绪难平,他自毁容潜身王府之后,便不再和明教中人联系,此时忽然见到一个和明教深有渊源的少女,虽然略有些近乡情怯之意,也勾起不少平时可以刻意忘记的往事。
    范遥的手不知不觉抚上自己面颊,不禁苦笑,谁见了这一副尊容,能联想到当年俊逸潇洒的逍遥二仙?只是,只是……即使自己容貌依旧,那人也不会多看一眼罢?范遥年轻时爱上过一个女子,而那女子却对他一片真情,以死相拒,倒像是此事玷污了她似的。
    范遥苦笑一声,心想,拔剑横颈,她也做了两次,一次是拒了自己,另一次却是拼死也要嫁给那韩千叶!那姓韩的何处比得上当年我范遥了?竟然得你垂青若此!这女子的心事,我还真是一点也不明白了。只我不忿,自然也不会让你轻易得了便宜,那天竺奇毒,够你消受了!他又想到自己毒杀韩千叶,黛绮丝孤苦无依,又有些心痛。爱她一场,求而不得,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实在可叹!
    今日这少女……唉,当年初见的时候,她,她可不也是这般年纪?
    范遥低声道:“教主啊教主,你究竟在何处?那成昆勾结朝廷意图颠覆,教中人心四散,我孤掌难鸣。这疤脸哑头陀的身份,不晓得还要扮多久……”
    第二天,展月影又给范遥针灸了一次,才一起赶路。有时范遥在自己左掌中写字,问展月影一些事,展月影也一一答了。她心中奇怪,这疤面头陀只哑不聋,不知是受了什么伤。她想过就算,也不在意。待到来到一个城镇,两人吃过饭,展月影正要给人看病,却见范遥一脸莫名的看着她,得知展月影要赚盘缠时,更似见了鬼一般,转身便走。
    展月影不理会他,自去一旁给人看病。刚刚看了两个病人,范遥回来了,拎着展月影衣领就走。展月影生平从未被人这般对待,当即傻了,回过神时,已经走出好远。
    展月影挣开范遥的手,站在地上不肯再走:“大师,我还没有盘缠啊。”
    范遥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粗布钱袋,扔给展月影。展月影打开一看,全是银锭。她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道:“大师,这……这是……劫富……济贫么?”范遥点点头,神色大是不以为然。
    展月影看了他好一会,哭笑不得:“我从未想到这般方法。”
    范遥瞪了她一眼,展月影只作不见:“大师要去哪里?”她见范遥皱眉看着自己,笑道,“大师不必奇怪。我本就是漫无目的地到处走,去哪里都一样。现在,真的都一样……”
    范遥微一思考,拉着展月影袖子就走。展月影忙把袖子抽出来,跟着他走。两人这般走了半个多月,有范遥在,展月影也无法看病了,若是没了盘缠,范遥便去“劫富济贫”。初时展月影极为不惯,后来慢慢也就无所谓了,范遥的内伤早已痊愈了。这一日,展月影和范遥又错过了宿头,在一座破庙里过夜。范遥写道:“你要去哪里?”
    展月影看了一愣,缓缓道:“我无处可去。”
    范遥皱眉,写道:“仔细想,送你。伤愈。苦头陀生平不欠人。”
    这几句话没头没脑,展月影也看懂了。苦头陀生平不欠人情,却被自己治愈内伤,要送自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还了这个人情。她没甚么想去的地方,便摇首道:“大师,你不用在意,我也只是举手之劳。”
    范遥皱眉,眼中出现怒意,指了指“苦头陀生平不欠人”几个字,又指了指“去哪里”几个字。
    展月影仍道:“我无处可去。”
    范遥又写了“为何”两个字,字迹入地近寸,显然心中有气。
    展月影苦笑道:“看来大师定是要刨根问底了。”她大略说了下胡青牛夫妇去世的经过。语毕又道:“我没有长辈可以投奔,也是不远打扰朋友才坚决离开。大师,你想一想,我能去哪里呢?”
    范遥此刻已是怒气勃发,却极力压抑。当年阳教主失踪后,他先撞见黛绮丝私入密道、又眼看她破门出教,再见面时,才会惊怒疑虑交加,一时激愤痛下毒手,万万没想到胡青牛竟因此丧命。他虽知黛绮丝已非明教之人,却仍然心中记挂,不料一别多年,听到的居然她滥杀教友的消息,心中失望不满之余,怒意渐浓。
    范遥看着展月影,眼中精光一闪,伸指写道:“你要报仇?”
    展月影看着这两个字,略有些失神:“报仇?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每天的答案都不同。有时我很想报仇,一剑杀了那婆婆才好,有时我又……”她说道这里,咬住下唇,神情极是纠结,半响才道,“不想报仇,对,不想。师伯夫妇是我仅有的长辈了,不幸命丧那婆婆之手,我自是应当报仇,我也很恨她,让我真的是孤身一人,但是她杀师伯,起因是师伯没有救她丈夫,她如今也是一个人,而且我年纪虽小,也知道对女人来讲,没有什么比失去丈夫更痛苦,看她的行为,一定和她丈夫很恩爱,那么她比我更痛苦。这样看来,我虽然不杀她,也等于报仇了。”她冷笑两声,又道,“有时我真恨不得一剑杀了她,有时……又希望她活得越长越好,活得越长久,她就越痛苦。唉,我觉得自己快疯了。”
    范遥写道:“不杀她,你可会快活?”
    展月影道:“快活?我杀了她就会快活吗?不会。我了解我自己,我这样不会快活,但是师伯大仇,若是不报,我定会今世不安。快活……后悔……”她垂下眼睑,沉思良久,喃喃道,“快活……后悔……若是怎么做都后悔的话,就站在后悔较轻那一边罢!”
    展月影抬起头,吐出一口长气,笑道:“大师,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脸上笑着,眼中却流下泪来。
    范遥不再写字,过了一会,展月影找个干净地方睡了。
    夜已深,范遥仍无睡意,他与展月影这一路行来,最喜欢看着她笑。清新浅淡,清冷中带着掩不住的温柔,就像她身后静静挂在天际的月。
    他前半生贵为光明右使,后半生卧底汝阳王府,不管是江湖之中还是朝堂之上,阅美无数,从来没想到过,居然会有女子的笑容,这般的……无欲无求。提起胡青牛时,眼前人的笑便再也不见,变作难言苦涩。思及此,范遥心底微微焦躁,挥之不去。
    他抬眼向展月影望去,女孩子睡的正熟,脸上早已没有自己想看到的笑容,只有火光微微跳动着,照得扇子似的睫毛洒下两处阴影,人如其名,朦胧如月,淡泊似影,不胜可怜,不禁心中微有悔意。这悔意一闪即逝,他豪气又发,暗道:“管他那么多,以后但凡展月影有事,我范遥一力担了便是。婆婆妈妈,哪是大丈夫所为,今晚可是反常的紧了。”下定决心,越想越对,伯仁因我而死,自己便替他照顾他的师侄,大丈夫恩怨分明,正是应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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