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月皎兮

即将入冬，北方的原野、树林四处弥漫着枯黄的萧索气息，而地处南方的尹国，极目望去仍然一片绿色。
    日落之时，皎兮的马车终于驶进了尹国宫中，行道两旁，乔木常绿，整齐排列，皎兮深吸口气，终于到家了。
    她下了马车，没有先回自己的住所，而是直奔尹侯夫人的宫室。
    纪侯夫人的宫室，位于后宫正中，通往宫室的廊道迂回曲折。
    皎兮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绕过花园，穿过曲廊，尹侯夫人的宫室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两步榻上台阶，叫道：“母亲，我回来了！”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堂上。
    正中的锦席上，一位雍容的贵妇，闻言放下手中的绣品，抬起头满眼喜悦的打量着入口，道：“我的皎兮回来了！”
    皎兮几步扑进尹侯夫人的怀中，汲取着她的体温，道：“母亲，我想你了！”
    这一趟离家，榕树林被流寇围杀，南漓国被人劫杀，后来又掉进水里差点没命……短短几个月，发生了她十四年里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凶险，她的情绪一直有些紧绷，可是现在偎依在母亲的怀抱中，她的心奇迹般的变的很平静，她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安全的港湾。
    她抱紧了母亲。
    尹侯夫人以手轻轻扶着皎兮的背，心快化成了一汪水，过了一会儿，微笑道：“才离开几个月就这样了，以后若嫁人了可怎么办？”话还未说完，忽感觉皎兮身体一僵。
    纪侯夫人的笑容渐渐淡去。
    她将皎兮从怀中拉开，双眼望着她，似要看到她的心里去：“母亲听闻，纪奚是不少贵女心仪的对象，然而，饶是再出色之人，你既然已提出解除婚盟，便不能再对他怀有情愫……”
    皎苦笑了下，原来，母亲是担心自己对纪奚不能忘情。
    她从来就未对他动情，又怎用忘情。
    她解释道：“母亲误解了，皎兮是恐自己悔了纪尹两国的联姻，父亲怪罪。”
    纪侯夫人爱怜的摸着她的头发道：“事出有因，你父亲不会怪你的。”
    皎兮淡淡一笑。
    总归是她任性，即便父亲怪罪她也毫无怨言。
    尹侯夫人眼神忽然变得冰冷，语带轻蔑的道：“秦未央心思竟如此歹毒？据说，她长相平平，我倒要看看，没了我儿，她能否做得了纪国的夫人……”
    皎兮知道母亲一定是恨死了秦未央。
    这么多年来，她统率尹国后宫多年，即使面对不喜欢的庶夫人、世妇，也只是略微冷淡而已，却从来没有这么尖刻的语气。
    她又将头靠近母亲怀中。
    “还是让先梳洗梳洗吧，这一路风尘仆仆的！”
    皎兮抬起头，媚正坐在一边微笑的看着她，也不知坐了多久。
    皎兮略微尴尬，自己一直在旁若无人的撒娇。
    她唤了声：“庶母！”
    媚应一声，然后对后面的侍女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侍女们就捧着洗漱用具来了，待皎兮洗漱完后，绿拿来干净的衣裙给皎兮换上，粟给绿一起帮忙。
    粟已经很久没见皎兮，但毕竟这里是夫人的宫室，她不敢放肆。
    皎兮换衣服的空当，对粟眨了个眼睛，粟的脸立即红扑扑的。
    换好衣服后，夜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侍女们点起灯盏，堂上泛起温暖的火焰光芒。
    侍人们已经在准备夜膳了。
    皎兮坐在母亲身边，滔滔不绝的讲着雍城的见闻。
    尹侯夫人是在雍城长大，没觉得多稀奇，只在一边微笑静听。
    媚没去过雍城，听得津津有味。
    粟与其他侍女听到奇特的地方，双眼明亮，心生神往。
    皎兮说话时，绿时不时插一两句，语气里微微有些骄傲，另其他侍女羡慕不已。
    皎兮说道一半，想起了一件事，让绿去把她的包裹拿来。
    绿没一会儿便拿着一个墨绿的到了堂上。
    皎兮打开包裹，拿出了一个大龟壳边缘制成的灵簪和一串红珊瑚项链献宝似的递给母亲。
    夫人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几眼。
    她是尹侯正室，起居用度皆是上好的用品，随身饰物更不缺乏。皎兮带回来的东西虽然样式新颖，材质却都一般般。
    不过，终归是女儿一片心意，她当然很高兴，微笑着让侍女收起来。
    皎兮看看媚。
    媚正望着案上的灯盏，眼神有些飘忽。
    尹国的后宫，女人们各安一隅，除了礼节性的请安等等基本很少往来。母亲由于和媚同宗，关系也较其他庶夫人、世妇亲近一些。
    媚膝下有一女，就是父亲的长女株，株已于前几年嫁人了。
    株嫁人后，媚一人寂寞，来往母亲这里就比以前也频繁了些，她一般只是静静的坐着绣东西，如果她在这里，媚有时会抬起头看她一眼，然后微微一笑，笑容中常常有些苦涩，她就知道媚一定是思念株了！
    株嫁的并不光彩！
    皎兮从包裹中拿出一个别致的玳瑁玉镯，走过去放在媚的手中。
    媚没想到皎兮还会给自己带东西，不好意思的推辞着。
    尹侯夫人朝她一笑，道：“这是皎兮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媚不好再推辞，将手镯腕间一送，没费多大劲，套在了腕上，她今天穿的是亚黄色上裳，墨绿色下裙，与琥珀色的玳瑁手镯正好相配。
    媚扬了扬手腕，朝皎兮和尹侯夫人道：“正合适呢！”
    皎兮又拿出一些古怪的小玩意给了粟，让她给其余的侍女分了去。
    灯盏的火焰光慢慢的微弱下来，一名侍女立即上前，往灯中加满油，又拨了拨灯芯，堂上瞬间又明亮了起来。
    侍人过来报告说，夜膳好了。
    夫人和皎兮一起坐在案边等着尹侯。
    媚一听说尹侯要来，便先告辞回了自己的宫室。
    过了一会儿，一名侍女过来回道：“国君正在和上卿讨论事情，说今夜不过来陪夫人和君主用膳了。”
    夫人想了想，让侍女传她的话，请国君注意身体，早点歇下。
    不能见到父亲，皎兮微微有些失望。
    在母亲屋里用完了夜食，皎兮就回了自己的居室。
    侍姆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听到脚步声，立即迎了出去。
    朦胧月夜下，她看到皎兮笑的眼睛弯弯的，绿脸上也笑开了花，粟在一边挤眉弄眼。
    她带着埋怨的口气对皎兮说道：“君主也应该先洗个澡再去夫人那里的”，然后又故作生气的瞪一眼粟。
    本来她是让粟给自己帮忙一起收拾皎兮的居室，可粟耐不住性子，非要跑到夫人那里去看皎兮，她只好一个人在这边忙活。
    此刻，床褥什么的全收拾妥当了，洗澡水也放好了。
    皎兮坐在木桶里，舒舒服服的任由侍姆给她洗澡，绿和粟在一边打下手。
    皎兮心想还是家里舒服。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又在母亲那里呆了许久，皎兮刚挨着柔软温暖的床铺上，便觉得困意袭来，没多久就酣然入梦了。
    屋外，风渐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