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月皎兮

少艾刚要踏进府中，大门一侧忽然冒出一个女子。那女子走过来施一礼，道：“绫女想请公子去一趟歌舞坊！”
    少艾想起她是绫女的侍女，曾经给他端过酒。他点点头，跨上马，径直去了歌舞坊。
    绫女端着酒，跨进门槛。
    少艾坐于案边。
    绫女半跪在地上，鬓上斜插着一朵海棠，她轻轻抬起手臂给少艾和自己各斟了一樽酒。
    少艾端起酒，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笑问道：“找我何事？”
    绫女抬起头专注的看着少艾，这张脸，这双眼睛，她看了不知看了多少遍，为什么还是会……迷醉。
    发觉自己的失态，绫女掩着嘴轻笑起来，眼底浅露着淡淡的狐媚和风尘味：“必须有事才能找公子吗？”
    少艾淡笑不语。
    绫女再给少艾斟一杯酒，然后端起酒杯，沿着案边轻轻移步，外衣上罩着的纱衣也跟着轻轻起伏，她在少艾身边停了下来，跪坐下去，柔荑托起酒樽眼里勾着笑送至他的唇边。
    少艾却摇了摇头，一只手接过了酒樽，仰头喝了下去。
    人人都道，墨国太子风流，可他风流却不下流，有的时候，绫女真希望，他不是个君子……
    她眼里流露着淡淡的失望。
    不过，转瞬即逝。
    绫女站起身，笑道：“我新编了一支舞，为公子跳一曲，如何？”
    少艾微笑点头。
    绫女轻轻合掌，从门外走进来来几个乐妓。
    在丝竹琴音中，绫女翩翩起舞。
    少艾看的几乎入了迷，绫女心中窃喜，跳的更加卖力，可是当一曲已毕，少艾却还在愣神的时候，绫女的热情渐渐的熄灭了。
    他眼中看的不是她。
    “我跳的可好？”绫女问道，语气里有酸酸的味道，她却不加掩饰，似乎还有些故意要让少艾听出来的意思，风尘里的女子，狐媚勾引不是他们擅长的吗？尽管他从不上钩。可她还是自娱自乐。
    “很好！”少艾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她，径自斟了一杯酒，饮了下去。
    绫女苦笑了一下，他恐怕没注意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多么心不在焉。
    少艾又斟了一杯。
    绫女就伏在案上直勾勾的看着他一杯一杯的喝下去。
    直到最后一滴酒喝完，少艾站起身，绫女也跟着起来。
    少艾说道：“我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绫女只觉得身体忽然软了一下，她勉强的站着，扯出一个笑容：“公子可是找到了更好的赏舞之地亦或是心中有了某位佳人？”
    少艾愣了一下，忽而笑了，眼神里有着她没见过的荣光。
    少艾没有回答，只是对绫女郑重说了一句：“保重！”
    绫女点点头，似乎听到心中碎裂的声音
    少艾大跨步走了出去，伟岸的身影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绫女软软的倒在地上，神色有些悲戚。
    侍女进来了，看见她的表情吓了一跳。
    侍女蹲在地上哭道：“您怎么了，想哭就哭出来呀！这样会憋坏的！”
    绫女涩涩的笑了一下，她还有资格流泪吗？她的泪早在几年前就流干了，梦已经醒了，她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她对侍女说：“杳国国君不是在等我的回复吗？你去告诉他一声，我想好了，让他派人来接我吧！”
    侍女知道她没事了，眼泪也止住了，挥着袖子擦一把脸，领命出去了。
    少艾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漆黑一片了，庭前燃着烛燎，居室里也点亮了灯盏。
    侍人边为他宽衣，边说：“太子要的东西，已从国中取来了。”
    少艾点了点头。
    侍人给他换了身素色的便衣，衣服换好后，侍人拿起盂准备去盛水，少艾说道：“把东西拿过来，给我看看！”
    侍人闻声放下手里的盂，出去了。
    一会儿他捧着一个漆木盒进来了。
    少艾打开木盒，一把碧玉霄正静静的躺在铺有白色锦布的盒底，这把碧玉箫与一架青铜弦凤首箜篌都是从上古传下来的著名乐器，并且是一对情侣乐器。
    几经辗转，这把碧玉箫到了墨国，那架箜篌也到了尹国。
    少艾曾听墨裳墨青说，箜篌已被尹侯送给了皎兮。
    斗转星移下，沧海变桑田，分开这么久后，这对情侣乐器在这一世是否就要团聚了？
    少艾拿起碧玉箫，箫身通透，在灯盏的微弱的火苗中，亦能看见，流纹宛若一股泉水轻轻的起伏着。
    他走至庭中，将箫提到唇边，轻轻吹奏一曲，箫音委婉悠长，就像在诉说某种衷肠。
    庭燎忽明忽灭，四周的矮墙，只能看到淡淡的轮廓，惟有少艾持箫的身姿，在暗夜的火光里变的明亮起来，火光映照着他迷人的脸庞，泛着喜悦和期待的光辉。
    翌日晚上，尹国太子府中。
    三张案前，各坐着夙夜，尹晙，少艾。
    月，是满月，酒，是佳酿。
    尹晙再次举起酒觞：“明日就要各奔东西，祝我们都能凯旋归来！”
    夙夜和少艾一起举觞。
    酒从日落喝到了月上西天。
    虽然还是豪情万丈，少艾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眼光总在四周流连。
    晙和夙夜都注意到了。
    少艾再次看向旁边的时候，夙夜端起酒觞，以余光瞥一眼少艾，却什么也不问，浅饮一口，然后，慢条斯理的将酒觞放下。
    少艾回头，发现晙正含笑望着他。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笑，道：“舍妹有一物让我转送给公女，我本想着今晚能在此碰到她。”
    晙眼中带着了然 “哦”了一声，说道：“舍妹在后院，估计今晚不会到这边来了，太子不如放在我这里，晚些时候，我自会交给她的！”
    少艾没立即接话，过了会儿道：“我曾答应舍妹要亲手转交给公女！”
    晙扬了扬眉，缓缓点头，少顷，道：“我这就命人去叫舍妹！”，说着便向侍候在一边的侍人扬手。
    少艾却道，“那倒不必，由侍人带路，我自己去找公女就可以了！”
    晙又扬了扬眉，眼睛斜了夙夜一眼。
    只见夙夜一只手支颌，眼睛半垂着，另一只手端起酒觞，再浅饮一口。
    晙朝少艾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他对招来的侍人道：“就按太子说的，带他去见君主！”
    皎兮不在居室里。
    绿道，和婵萝一起去花园里了。
    于是，侍人带着少艾找到了花园里。
    远远的，借着月光，少艾看到树下，两道身影，袅袅动人。
    皎兮轻叹一口气道：“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见？”明天她回尹国，师姐也要回婵国了。
    婵萝拉起她的手，道：“怎么这副语气，想见总还会再见的。”
    皎兮一想：“那倒也是”，脸上有了笑意。
    婵萝嘱咐道：“这一路，虽然跟着昭邑公子，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
    皎兮点点头，复又道：“师姐，你路上也要小心！”
    婵萝亦点头。
    侍人沿着园子里的小径，走向皎兮，皎兮和婵萝正好背对他的着方向。
    听到声音，皎兮和婵萝回头。
    侍人道：“太子让小人带墨国太子来见君主！”
    皎兮微微诧异，这个时候，墨少艾找她能有什么事？
    她顺着侍人走来的方向看去，隔着树影绰绰，花园入口处，一个挺拔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皎兮对婵萝说道：“师姐你稍微等会儿，我去一下就来！”
    婵萝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已经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停顿一下，她望了望少艾的方向，对皎兮道：“见完墨国太子，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皎兮点点头。
    两个人一起向出口走去。
    到了少艾站着的地方，婵萝向少艾施一礼，就走了。
    皎兮问道：“太子有事找我？”
    少艾背对着月光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刻的人偶对递给皎兮，微笑道：“舍妹让人从国中带来的，说是送给公女！”
    因为少艾站在皎兮正前方，他身影高大，刚好挡住了一片月光，所以皎兮接过木偶后，微移了一下身，和少艾错开了一点，明亮的月光照了下来，她看到手中是一个美丽的长发少女，月光下，虽然看不太清衣服的纹路，但她以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刻纹细腻，打磨光滑，是一个制作非常精致的木偶。
    她曾听墨裳墨青说，墨国有一位老人，很擅长做木偶，她很想要一个，没想到她俩还真让人少艾给送来了。
    少艾问道：“公女可喜欢？”
    皎兮抬了抬头，莞尔道：“真的很漂亮！”然后，借着月光继续打量着。
    少艾看她十分高兴，不由道：“公女若喜欢，墨国还有很多！”
    皎兮闻言，从木偶上收回目光，抬头朝少艾弯了弯唇角，没接话。
    少顷，她道：“听说太子将要去北境，沿途多有鬼方蛮民出没，太子要多加保重！”
    少艾一反素日不羁的神态，认真的道：“多谢公女提醒，我一定会多加小心的！”
    皎兮抬头看了看月色，道：“天色不早了，皎兮先行告退！”
    少艾微愣，然后点头。
    皎兮施一礼，真要转身，少艾突然道：“公女！”
    皎兮讶然，回头望着他。
    少艾双眸注视着她，柔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皎兮愣了一下，然后唇角微微扬起，朝他点了个头，渐渐离开。
    少艾走后，晙和夙夜两人各喝了几觞酒。
    晙想了想，对夙夜道：“舍妹这段时间就要拜托公子了！”
    夙夜手中转着酒觞，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道：“不必客气。”
    正在这时，少艾回来了，即使在月夜下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荣光焕发。
    夙夜也不看他，只淡淡道：“你再不回来，酒都要喝光了！”
    少艾无所谓的笑笑：“我府邸就在隔壁，喝光了也可再取些来！”话一说完，他拿起酒壶，往觞中倒满酒，然后几口饮下。
    晙身子侧向少艾一边，问道：“不知太子转交与舍妹的是什么？”
    夙夜眼皮懒懒一抬，眼光投向少艾。
    少艾也不藏掖，干脆道：“一个木偶！”
    夙夜收回目光，慢慢自斟了一觞酒。
    晙眉间带着些许味道，点点头，不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