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

所以对于他的受人之托，除了见面时的寒暄，两个人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天下狄家庄高檐之上极具代表性的飞鹰栩栩如生，一个与狄殊面容有三分相像的宽袍男子当门而立：正是狄家的大当家——狄萧。
  
  狄萧待人接物比狄殊要圆滑许多，他一眼就看出李微云与乔五似乎有不少话想说，自然不会像狄殊那样一根筋地跟着。他便如一个儒雅好客的主人，周到地为三人安排好地方，并体贴地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大哥从洛阳来，那边可有什么进展？”李微云终于忍不住第一个开口，抱着期待询问最新消息。
  
  乔五摇了摇头：“我快马兼程赶至洛阳，大多人俱已散去，”说到这里他不由流露出一抹担忧，“还不知消息何时会传开，但总也快了。”
  
  李微云道：“可有白飞飞的下落？”
  
  乔五又是摇头，卷着浓眉：“我听欧阳兄的意思，那王公子似乎发现了什么线索，已离开洛阳，去向不明。”
  
  花四姑拉着李微云的手柔声劝道：“微云妹子连日奔波，想必已是累的很，我和五哥此番前来，总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但愿……但愿王怜花能追到一个尾巴，”李微云隐隐也有些担忧，“不然，当真是线索全失了。”
  
  她随即将在龙四海处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这下连乔五和花四姑都皱起了眉头。
  
  “龙常病和西门蛟竟也死了……”乔五难以置信地道，“若都是一个人下手所为，当真是滴水不漏了。”
  
  “看来此事确实只能着落在那马匹上。”花四姑思索一阵，眸子微微一亮，笑着冲李微云道，“微云妹子想必是有些手段没出的。”
  
  乔五听了她的话也是一乐。的确，按照李微云的性子，如果没有后手，断不会如此轻易就出了怒龙寨。
  
  “花姐姐不愧女诸葛之名，小妹的一点心思可全被你看破了！”李微云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只银质小哨。
  
  乔五见了这哨子大喜，说道：“好妹子，二弟竟将这宝贝也给你带出来了！”他随即转头对花四姑解释，“这小哨是我那二弟特制，人耳虽听不到声响，但凡他养的马儿听了却是会骚乱的。”
  
  花四姑一点就透，抚掌道：“有此物可帮了大忙！即便多跑些腿，也能将微云妹子那八百匹马找出来，总归是个法子。”
  
  “宝贝是借出来了，事儿却给办砸了，虽然那八百匹是付了金子的，但此事若叫尤二哥知道了，岂不要骂我个狗血淋头？”李微云喃喃自语。
  
  乔五看得好笑，口中却道：“他自然不会怪你的。”这个妹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那个罗嗦不已的二弟。
  
  乔五和李微云口中的“尤二”正是人称“长白山王”的尤可器，有一匹白玉宝马，四蹄矫健，可日行千里。尤可器一向追求完美，拿来配种的正是他那匹宝马，而李微云向日里拿出来卖的，在他那里都是瞧不上眼的。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自家东西，若让他知道八百匹不知去向，不气的跳了脚才怪。
  
  “不会？不会才怪……”李微云缩了缩头，似乎已经看到了二哥唾沫四溅的模样。
  
  乔五却是奇道：“妹子怎地没将这哨子给那龙四海？”听李微云所言，龙四海为人豪爽慷慨，在这一带又广有人脉，如有了这可辨马群的哨子在手，区区小事想必是小菜一碟的。
  
  李微云面色古怪地道：“龙四海的确豪迈不羁，这点作不得假，但我总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尽不实……”
  
  “怎么讲？”乔五知道这个妹子一向注意细节，不由追问。
  
  “龙四海跟手下帮众穿着打扮并无二致，赶活儿也是亲力亲为，由此可见，他是个相当看重公平的人，不论是真心还是做给别人看，总归是表现出来了，”李微云慢慢地说，“按理说，常年在黄河上漂的这帮血性汉子最重义气，他更该是个不避亲疏的老大才对。对待手下尚且衣食相同，对匆忙赶来、明显有祸在身的义弟却不详加过问，难道竟认为区区货物比自己的弟弟还要紧？但若说他知情隐瞒于我，龙常病死后，他的惊怒悲痛又不像是装出来的，倒叫我也琢磨不透……”
  
  花四姑静静地聆听完李微云的分析，才开口说道：“也许，这件事该分开来看，龙四海和龙常病有关系，并不代表龙常病的死在他预料之中……”
  
  “你是说？！”李微云一瞬间抓住了什么，低着头，缓缓说道，“可能……龙常病夺了石氏三雄的马，是在龙四海的默许之下……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另外有人杀掉龙常病，再次夺走一千六百匹马……但如果是这样，又有什么人能够比龙四海这个地头蛇能量还大？”
  
  花四姑摇了摇头，道：“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罢了，一切都还是要证据的。”
  
  “证据？”李微云撇了撇嘴，“仁义庄才需要证据这种东西。”
  
  “好了，此事交与我，龙四海我也一并查探便是。”乔五见风向不对，截过话头，将尤可器的银质小哨揣入怀中，朗声笑道，“妹子你安心赶回洛阳，且等我的消息！”
  
  李微云一个人毕竟独木难支，本就打算先回洛阳再作打算，此刻来了强援，她也不推辞，一点头便应了下来。
  
  “小妹先回洛阳，大哥与花姐姐还要多加小心，若白飞飞那边消息不实，我不日即返。”
  
  乔五已推开紧闭的房门，哈哈一笑：“你我数月未见，才相逢便要分开，当先痛饮几杯才是！”
  
  “狄大当家想必早已安排妥当，他与狄三到底大不相同。”李微云眉梢一抬，看见狄萧尔雅地向这边走来，笑着说道。
  
  乔五与花四姑想起那憨实不会转弯的狄殊，不由都是一笑。
  
  到了兰州，不上紫塞楼却是一大遗憾。
  
  紫塞楼建在黄河北岸，身傍白塔山，下临滔滔水，耳闻白塔钟声，再会饮数杯，逸兴遄飞。
  
  “好酒！”乔五脱口赞道。要知道他喝起酒来虽然来者不拒，但在李微云长年累月的熏陶下对于酒品的鉴赏力还是不错，此刻能让他动容，必不是普通货色。
  
  “这是快活林酿的雪里刀，在咱们兰州城里可是大大有名。”狄萧看了一眼三人，想必对这种情况很是熟悉了，不在意地解释道。
  
  “哦？不知此酒出自何人妙手？”李微云好奇地追问。她本是个中好手，此刻听了同道顿时心痒难耐。
  
  狄萧端着酒杯，仰头喝下，道：“此人名叫楚鸣琴，便是快活林的东主之一。”
  
  
信言不美
  
  “楚鸣琴本是世家公子，可惜家道中落，一身本领也只有用来维持生活。”狄萧虽然儒雅风度，但大多时候说起话并不委婉，与狄殊直来直去的性子没有什么分别。
  
  李微云辞别乔五与花四姑，趁着第二日晴空万里，绕道去了快活林。她打算满足一番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说是蠢蠢欲动的酒瘾，就快马加鞭赶回洛阳。
  
  狄萧虽走不开，不过还是让自己三弟陪着李微云一道去了兴龙山。
  
  号称“西北青城”的兴龙山林木茂密，溪泉环绕，即使在冬季也松柏长青，流水淙淙，不失生机。
  
  兴龙山以西，还有座高山名栖云，两山之间一道峡弯，天然形成一道鸿沟，两山之间吊桥横贯，名曰“云龙”，其势亦如“云龙”。
  
  快活林就在山麓之间，挟山带水，笼在一片青蒙蒙的光影中。若在春日，佳茗美酒，清歌绝色，园林之胜蔚为大观。但如今，亭台楼阁、小桥曲水，一切都好像陷入了冬眠之中。
  
  好在，人是不会冬眠的。
  
  楼台横复重，犹有半岩空。萝洞浅深水，竹廊高下风。
  
  李微云和狄殊就被热情的主人引到竹林之中。粗粗的竹筒仿佛被抹上了一层白霜，脚下的泥土微微浸润着湿意。竹舍三两间，檐下缀着青玉串，打出细密的韵律，竹廊临水，泠泠泉水刷着一棱棱一节节的竹桥，而林间已冒出了新鲜的笋子。
  
  迈步过桥，听竹林风声应和着溪水呜咽，李微云不由心下赞了一声好。她看了一眼身边风韵楚楚的妇人，这个春娇心思方面当真是伶俐的，自己冬日来访，风物景色本就不比其他时候，她能安排的如此周到，无怪快活林这两年声名远播，端的是会做生意之人。
  
  迎面细竹小亭，两边廊柱上挂着一幅对联：
  
  山色不随春老
  竹枝长向人新
  
  而亭中已有一人在座。正是李微云寻的楚鸣琴。
  
  楚鸣琴此刻正调着酒，淡黄色的液体在几只精巧的杯子间翻注，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酒香，这酒香中更带着一股淡淡的兰花味道，直钻人鼻子。
  
  他一张脸冷冰冰的，衣装也是随便，但敛起的细眼只是全神贯注地在那酒上，竟连瞥一眼都不曾施舍给新来的客人。
  
  狄殊本不是个雅人，今日陪着李微云也才是第一次到这快活林，只觉得从头到脚的不舒坦，此刻见楚鸣琴此番模样，更是勾起了他满腹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