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恒正看得专注,没留意她说的内容,待到反应过来后只是尴尬一笑,催促道:“别趴在这儿,去床上睡!”
然而无人应答。他扭头看去,朱弋眼睛早就闭上了,还发出细微鼾声,睡得好生踏实。
烛火一点如豆,跃动不息。聂恒静静望了半晌,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脸上那淡不可见却着实温柔入骨的神情。
收回目光之际,他起身去衣架上取了披篷,轻轻搭在朱弋肩背。手指松开那一刻,脑海中忽然蹦出几个字来,可笑得很。
最后一夜。
最漫长,也是最短暂的一夜。
外面的风忽大忽小……门窗轻轻震动,宛如夜歌。
对某个人来说漫长,对某个人来说又犹为短暂的这一夜,随着天色渐明,即将终结。
“放心吧。”聂恒低低一笑,移开灯盏,静静吹熄,望着陷入模糊的朱弋身影柔和、笃定地开口,“这一次,你定能和他重逢,不再分离。”
飞鹰难及的青空高处,层起叠嶂的浮云深里,随云朵形状的变化,时不时显露出一座建筑物的部分轮廓:房檐、台阶、窗栊、屋顶……隐隐可见,却又很快没入云层,让人疑是梦境之中的琼楼玉宇。
那少年静倚窗棱,双目闭阖,清俊脸上漫无表情,隐隐透着与世隔绝的孤寂。偶尔的凝视,瞳眸也一如深不见底的黑潭,怎样看都空无一物。
华服男子倒背双手,穿过了缭绕白雾,来到他面前施然落座,看少年毫无反应,悠悠一笑,抬手便抽走他手中那条红纱。
少年眼神突地一转,直直射过来。江寄水淡淡一笑,又递还过去,“咱们五侯府有这样死心眼的四侯,倒真可爱得紧。”
燕非本能要夺,却到底没有接去,目光随着骤然伸出的手一起轻轻垂下。江寄水摇头道:“你啊你啊!真让人哭笑不得!天下间怕也只有朱弋这样性情如火、心机似海的女子要得起你,爱得动你!若是换作其他人,谁能这样费心劳力,只为把对你的伤害减到最低?”
燕非蓦地转过脸来,一丝淡淡疑惑从漠然神色中破土而出,“为我?”
江寄水笑道:“你要知道,女子从来都是口是心非的。”这句话突如其来,触动燕非脑海深处最原始的记忆,疑色也渐渐扩大起来,江寄水笑加一句,“而且越是喜欢,说的谎就越多、越深。一句一句,编织成网,直到自己也陷入其中,深信不疑。”
燕非突然一怔,朱弋那如花笑魇宛若隔了淡雾模糊不清,然而那声音却像利箭穿透朦胧的时空,直中心底深处,他喃喃地就把那句话念了出来:“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越要倚靠骗局和谎言?”
江寄水道:“势单力薄的她也唯有骗你,才能把你推出险境吧。”他看一眼指间缠绕的红纱,暗暗忖道:真是一抹冶艳夺目的色彩啊……浅笑着第二次把它递送出去,这一回燕非目光触及,立即一把拉过,惶促小心的举动弄得江寄水微微一愣,复而笑道,“今夜圣朝军队入贮克孜戈尔后,朱弋就卸下了所有的负累。一个身处高位、权势名利唾手可得的女子为了能和你厮守,竟然抛家弃国成为末阑史上的罪人,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天下间有几个男人当得起?”
燕非愣愣盯着那条红纱凝视半晌,江寄水静声道:“她要你今夜在都城外的沙堡等她。燕非,无论如何,你都要见她这一面。”
燕非忽然淡笑一声,冷冷说:“何必!是她断绝在先,如今与我已无瓜葛,再续前缘,痴人说梦而已。”说着竟然扬手,云层中的疾风吹过,那条红纱轻轻自他指间流走,飘入云层深处,像鲜血滴落水中,盈盈化散开来。
他脸上的神情,冷淡决绝,最后那一丝疑惑也被冻住,牢不可破的坚冰,就像面具一样根深蒂固地覆盖了清俊的五官,再也找不出一点昔日痴情的影子。
朱弋腾的从椅子上坐起来,深吸一口气,手脚冰凉的颤抖着。
奏章等物散落一地,还有一件黑丝斗篷。
“朱弋,怎么了?!”
朱弋惊怔着转过身子,聂恒一脸讶色,混杂着担忧望过来。她呆愣半晌,突然噗地一笑。
“我做了个梦。”
聂恒回过神来,目光扫过她额际布满的细密汗珠,柔声道:“什么梦?”
“很好的梦啊。”朱弋笑一笑,“我梦到江寄水去劝燕非来见我,这梦境像真的一样!”
聂恒笑道:“喔?燕非怎样说?”
朱弋一怔,一丝惶惑被迅速浮起的笑容压饰过去,“他说……”
她赧赧笑过,弯腰一本接一本地拾起奏章,动作缓慢,有条不紊,等到最后一本理整齐了放在案台上时,那笑容已是纯净剔透,宛如阳光下逐渐散去的轻雾一样无忧无虑、温柔笃定,“燕非说,他一定会来等我的。”
聂恒也笑了笑。
“我知道最后一天,一定很难熬,但是熬过去,你就完完全全地自由了。”
朱弋轻轻扬起唇角,点一点头。
大圆乃天,阳德为日。盛世黎民,嬉游于光天化日之下;太平天子,上召夫景星庆云之祥。
两军对垒,势相悬者如天壤。
……
圣帝昭明,迢迢恩德。
……
史官宣毕,交换玺印,任命督护,正式交接,宗主国大军进驻……所有事宜,尽在十日内一一完成。
赞歌,唾骂,朱弋充耳不闻,就像当初她登上这个王座一样等闲视之。权势所能带来的,永远和它所能夺走的一样浅薄。晨昏交替,夜色垂临,万籁俱静,当她走进寝宫,发现满心满腔的欢喜和轻盈,这才赫然明白,自己原来只是一个如此简单平凡的小女人。
在漂浮了花瓣的水流中浸泡,直到幽意充盈全身,透骨凝香。打开箱柜,不假思索地掀出一袭艳纱。散了一头比夜色还要浓黑的长发,一丝一丝地梳理,柔柔挽起,将双眉细致地描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精妙无双的纤指拈起流光暗溢的雌蕊,正色别入发间。口中轻唱:“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当。指如削葱根,口如含珠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朱弋对着铜镜里那张惊艳容貌,静静凝望。她已准备停当,却突然之间失了迈出门去的勇气。
风渐起,烛影纷乱,连带着自己投映出去的影子,也跟着晃动不歇。朱弋怔怔抚上脸颊,突然惊忆起似乎听谁说过,上半夜的梦是反的,下半夜才是正的!
还是……上半夜的梦是正的,下半夜才是反的?
更或者,她那个梦是发在上半夜,还是下半夜?
聂恒跨入时,朱弋对着镜子喃喃自语,一脸惑色,聂恒端视半晌,轻叹一声:“傻丫头。”
朱弋转过身来,赧然笑道:“聂恒,你怎么来了。”
聂恒道:“都几更了,你怎么还不去!小心燕非等得不耐烦,兀自走掉了。”
朱弋微微一怔,垂下眼帘来涩涩笑说:“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来……”
对面没了声响,朱弋懵懵抬眼,却见聂恒深深睨视她。
“就算他没有来,你也要去找到他,不是吗?”
他每个字都是掷地有声,朱弋一震,笑容霎时滞住,满屋光影凌乱,动摇不定,她脸上神情却好似春日积雪,慢慢地融化开去,最后一缕犹豫消逝眼底,淡淡柔情转而浮现眉间,“是啊,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的!”
赤红乌蹄马候在城门旁,聂恒解开缰绳,递到朱弋手中,她轻轻拍了拍马儿,一个翻身稳稳坐牢,笑道:“好马儿,咱们走吧。”
聂恒眼中泛起柔意,仰头道:“一定要找到他。”
朱弋笑容深深,双眸明亮如天空星子。一抖缰绳,双足微踢,轻喝道:“驾!”马儿扬起四蹄,红纱借着风势骤起,在浓浓的夜色中逐渐远去,然而无论距离多远,夜有多黑……却仍是怎样也抹不去的鲜丽夺目。
聂恒静驻原地,胸中盈满奇异的感情,城门外的大漠,是一片崭新的天地,只有在那里,他们的感情才能肆意燃烧。
不经意间,眼底隐隐似有寒光轻闪。聂恒微怔,四下望去,城楼上的某处有异样暗光,加上朦胧模糊犹自晃动的人影,他直觉脱口大喝一声:“朱弋,小心——”随着这声警喝,那数点寒光争相疾射而出,竟是流矢箭群。
聂恒心口骤紧,倏然拂身掠上城楼,揪住那数人中的一个,厉喝道:“你们做什么!”
看那人模样,年纪轻轻,眼中却燃着一丛怒焰,一边狂挣一边怒骂道:“有种杀了我!不能报这亡国之耻,活着也没意思!”再看那其余几人,竟也不躲不避,个个面颊绯红,视死如归。聂恒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当即惊立不动,几番挣扎,终是一把扔开那名兵卒,跃下城楼冲出去。
月光下,那些沙地上的寒铁箭头闪着微弱锋芒。聂恒一支接一支地抓起来反复细看,不沾血迹,也无断箭;他又直直追出数里之外,沿途更没有见到朱弋半点踪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
朱弋根本没有听见聂恒那一声大喝,也没有发现背后细密的箭丛。她一心一意催动赤红马,快如疾风,直入大漠。
月上中天。这一次,她必能找到她的燕非。
第二卷 锦灰 一 锈字
暮色笼罩下,灯火一点如豆。婢女拢灯轻出,放下角帘,紧随而出的女子有一双画般眉目,眼中宁色如水洗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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