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亮晶晶

13 病猫


大学城这种地方,不管远离都市多远,都是个热闹的所在,郁放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难得的周日离开温暖的被窝提着一大兜水果被靳朗拖着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没错,的确是千里迢迢,原本还可以忍受的直线距离,由于修路,公车被迫在窄小的街道间绕来绕去,平白多了一个小时的车程。
    这个城市每天都在补旧建新,到处皆是一派繁忙景象。不同的区域,不同的路段,相同的路障三角,汽车歪歪扭扭地颠簸着,空气里尘土飞扬。坐在车里看车外,仿佛是在下沙。到终点站下了车,马路两边可以看见大片的田地。
    郁放跟在靳朗身后跌跌撞撞,早上起来太早了,低血糖的体质,头昏脑胀。
    “我说,这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啊?”
    “你都问了一千遍了。探病的被病人传染了,康复过后好歹得过来礼节性的表示表示吧?”
    靳朗根本连头都懒得回,只是背对着郁放直直向前走。
    郁放瘪瘪嘴,靠,没有同情心!
    “但是,上次吃火锅好像不是这里。”
    “上次那个不是他的校区,是他朋友的。”
    切,你知道的还真清楚。
    郁放一面在心底暗暗诅咒赵英宁和这该死的破马路,一边深一脚浅一条跟着靳朗踏在泥地上。
    走他的在后面,可以望见他的后脑勺,自己的头发一定跟靳朗一样,被风刮得不成样子,不能理解他的好精神和好心情究竟是从何而来,明明每天都是在辛辛苦苦工作来着,明明每天自己都恨不能四仰八叉睡足12个小时来着。可为什么,懒懒散散的,没筋没骨的,还是我呢?
    “小靳,我发现,你们俩真的非常喜欢把我架空单线联系哎。”
    “谁和谁啊?”
    “你和赵小猫啊。他星期三来看我都还好好的,这才几天,就倒下了啊?”
    “是我拜托他来照顾你,看来郁氏感冒病菌确实强悍,12小时不到,你就把人家给撂倒了。”
    “啊?我晕!”
    郁放那天本来想好好感谢感谢赵英宁的,由于那杯淡牛奶的缘故,睡得很踏实,起初还有梦,后来干脆连梦都被省略掉,一夜无梦到天明,他却早就走了。
    醒来的时候,卧室里的窗帘已被放下,客厅里开着一盏灯,桌上是来自沃尔玛的大购物袋,塞得满满当当的食物饮料。这幅情景,简直要让人感动到落泪啊。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家伙做起事来这么细致。
    “我看你每天都在家呆着,周末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顺便也来看看英宁啊。”
    好一个“英宁”啊,叫得真是亲热!
    远远地,可以望见C大主教学楼上的巨大校徽标志,迎面走来无数的男生女生外表看起来和靳放郁放一样年轻,每个人都穿得很少,单薄的外套,长长的围巾,鼻尖被寒风吹得通红。街道两边密密麻麻排列着各种各样的小餐馆,还有一个星期就是圣诞节,甚至有的小店铺门前都提前摆好了圣诞树。和那个吃火锅的晚上一样,学校周围,总是弥漫着一股子烧烤的味道,还有炒栗子的清香。
    三三两两的女生和他们擦肩而过,她们手里捏着还冒着热气的羊肉串,有个胆子大的长发女孩甚至故意朝靳朗撞上来,靳朗一个不留神,向斜后方退一步,正好踩上身后郁放的脚尖。
    “疼啊!踩我干嘛?”
    “抱歉,抱歉。”
    “走路也会发呆啊你。”
    “这个......这个是因为......”
    靳朗扭过头向后望,几个女生已经走出了很远,她们边吃着肉串边窃窃私语着,刚才撞到自己的高个子的长发女生笑得前仰后合,靠倒在同伴的肩膀上,还不断地用那种含义不明的目光回头瞟郁放和自己,
    “正所谓,授授相亲啊......”
    “美型王道配啊。”
    “嘻嘻。”
    “哈哈。”
    肆意的调笑随风清晰地传入耳中,靳朗完全不明白她们究竟在乐些什么,但她们身上那股青春逼人的气息,就和烧烤摊子下的炭火一样,会让人忽略现在正值寒冷的十二月。
    “我说你怎么又发呆了啊,刚才踩得我快疼死了。十趾连心知道不?”
    “我被那个女孩蹭了一下。不好意思。”
    “哎哟,真他妈疼,下脚真狠!那你干嘛不蹭回去?”
    郁放扶住靳朗的肩膀,夸张地甩着脚,看样子,的确是十趾连心。
    “瞎说什么呢?”
    “我说你啊......”
    “嗯?”
    靳朗望着前一秒钟还表情扭曲纠结于脚痛的男人,后一秒突然兔子似的灵巧地跳到自己面前。放大的五官,充满审视探究的目光,或许是故意的,两张脸隔得好近好近,眼睛对着眼睛,他甚至可以很清楚地数出郁放睫毛的根数,还有太阳穴四周透明肌肤下的淡青色血管。
    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靳朗很疑惑,不太习惯如此近距离的对视,他想后退到让自己不要再心跳的安全距离,但是肩胛上的有力手指似乎蕴含着千钧力量,无法撼动。
    “靳朗同志啊,我说......”
    “放手,有话快说。”
    “你长得虽然不如我英俊,但是还是有那么点小帅的。因此,被美女垂青也是不足为奇的。”
    “啊?”
    “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美女要撞帅哥,都是极为正常的。”
    郁放一本正经地说完,鉴定完毕,终于撒手。
    他转身大踏步走到靳朗前面,刚才确实有点儿恶作剧的心理,他承认当那个美女故意撞上靳朗那一秒,突然怒从心头起,不能掩饰的不爽加愤懑的情绪。
    男人的头发被风吹成波浪的形状,军绿色的夹克衣领竖起,扣子刚好扣在喉结下,线条有力的下巴,淡色的饱满嘴唇,微微凸起,一定很适合kiss。
    我在想什么呢?
    郁放用力摇摇头,使劲儿拍拍脑袋。
    “你啊。哎,我说不过你!”
    “那就说正经的,究竟还有多久啊?”
    “就在附近了。”
    靳朗掏出手机,调出赵英宁的短信再次确认。拖着郁放朝着不断有学生来来往往的路口走过去。无数的青年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这里大概就是C大的主校区北大门了,路的两边琳琅满目的皆是大大小小的网吧,书店和餐馆。圣诞还没有到来,大学城内却充满了浓郁的节日气氛,小贩把摊子摆到了马路边,两棵道行树中间拉一根绳子,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帽子围巾,随风招展着,宛如万国旗。
    “啊!好东西,我去看看。”
    郁放雀跃着跑到卖围巾的摊子边开始兴致勃勃地挑挑拣拣,和无数的学生情侣们挤在一起,他兴奋地在人堆里冲靳朗挥挥手,
    “你要不要?”
    靳朗笑着摇摇头,他喜欢看这个家伙活力四射的样子,没心没肺地大笑。不知道学生时代的郁放是怎样一副摸样,大概同身边的这些青春气息浓厚的时髦的大学生差不多,自由而肆意地享受着光阴或者爱情吧。
    不像自己,对于学校的回忆,永远的止步在了高中时代。
    郁放返回靳朗身边的时候,胳膊上挽着两条毛线围巾,他抽出一条白色的把自己的脖子围了个严严实实,连耳朵都捂上,另外一条墨绿的塞给靳朗,眨眨眼睛邀功似的神情。
    “这是,给我的?”
    “我第一眼看到这个颜色就觉得很适合你。快,戴上!”
    “谢谢。”
    “谢什么,又不贵。”
    “你挺会讨价还价哦!”
    “全凭俺的三寸不烂之舌!”
    靳朗也学着郁放的样子把墨绿的围巾一圈圈绕到自己颈间,这条特别长,绕了两圈还有一大半垂至腰间,这样子还真有些滑稽。
    “快到了,英宁短信里说他住在学校北门附近打工的酒吧里。”
    “为什么啊?没住宿舍?”
    “说是宿舍没暖气。”
    “拜托,我们这儿又不是东北。哪有这么冷?”
    “他好像是极度畏寒体质。”
    “切,看来这小子有钱,我读大学的时候都是住最廉价宿舍的。”
    说起来不是很远,但是找来找去怎么都找不到,靳朗给赵英宁打了电话,断断续续的信号,解释了半天,才发现他居然住在地下。
    正对着校门服饰店的转角处,走下一段很长的爬满青苔贴满着鲜艳啤酒广告的石台阶梯。酒吧在地下室,故意做旧的木头门。门上挂着歪歪斜斜的牌子,用白色颜料粉刷出来的优美圆体字,Daisy.
    “就是这里了。”
    “还雏菊呢。真是矫情的人住矫情的地方。”
    两个一前一后推开门进去,吧台后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看向他们。
    这两个人都穿着白色长袖T恤,都是瘦削的男孩,一个长发,一个短发,长发的个儿很高,单眼皮细长眼睛,下巴上留着短短的山羊胡。短发的秀气,光线黯淡,他右边耳垂上的闪亮耳钉在黑暗中闪动着流离的光。
    空气里有炭火的气味,没有开空调,吧台的右边墙角有一方石头砌的壁炉,猩红色的木炭在里面燃烧得噼啪作响。
    “抱歉,现在不是我们的营业时间。”
    对视了两三秒,长发男生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好听,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会让人迅速联想起电台DJ或者乐队主唱式的人物。
    “我们是来找赵英宁的。他生病了吧?”
    郁放开门见山地直接询问,顺便四处打量观察。这儿还蛮不错的样子。
    “请问,外面是不是下黑雪了,你们俩现在不热么?”
    与纤弱外表明显不符合的沙哑嗓音,短发的男生盯着靳朗看了好半天,眼睛瞪得大大的,从看见他们进来,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一副吃惊的表情。
    靳朗和郁放互相对视,除了包裹严实的围巾,也没什么不正常吧。
    “风很大而已。请问,赵英宁,他在里面么?”
    靳朗被那种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单手抓住衣脚,跟赵英宁的目光比起来,短发男生的视线,显然要难以忍受一些,直直的,冰凉的,没有温度,充满了审视的打量。
    “他就在后面房间里,蔫得跟只病猫似的。”
    气氛有点僵,长发男孩友好的微笑适时冲散了靳朗的不适感。
    “哈,他可不就是一只猫么?”
    郁放依然是没心没肺的,莫名的,喜欢这个地方,他冲长发男孩自我介绍,
    “我是郁放。”再指指靳朗,
    “他是靳朗。”
    “你们两个的名字很配。”
    从短发的男生唇中吐出的句子有一种奇妙的沉稳力量,不管再怎么荒谬的内容,从他口中说出,也不会显得荒谬。
    “围巾也很配,和你们的人一样。”
    “多谢夸奖。”
    “不用,英宁和我们组乐队,我是主唱兼老板Shine,他是贝斯手兼调酒师小米。”
    哎,原来有好听嗓音的男生不是主唱啊,郁放暗暗咋舌。
    “我带你们去看看英宁吧。”
    长发贝斯手小米走出吧台领着靳朗和郁放向后面走去。
    这间酒吧不算很大,也不是很乱,白色的小圆桌,吧台左面墙壁上用棕色线条勾勒出的英伦少女,白粗布裙,手里拿着一把鲜花。不知道是哪个北欧服饰的广告画。
    酒吧里大多颜色都是米白色调。摆放整齐的石头,还有墙角的橡树。都刷了白色。
    他们穿过一条狭长的走道,空气森凉,毕竟是冬天了。
    搞音乐的人原来都不会怕冷的啊,郁放望着穿着单薄的小米想。四周静得可怕,连一丝音乐也没有,让人忍不住想大声说话。
    “这酒吧很有品位啊,我喜欢。”
    “是么?谢谢。”
    “那个死气沉沉的Shine是你的老板罗?”
    “Shine只是参与部分投资而已。真正的老板不常来,不过这里的装修风格都是他设计的。”
    “怎么不开在市区啊。大学生都很穷的。”
    “哈,大概是有某种特殊原因的吧。不过这里生意也不错。”
    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小米拧开了房门,房间很小,窄窄的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杂志和音乐CD,床中央隆起一个大包,赵英宁压抑不住的咳嗽从里面传出来。
    “咳咳咳......咳咳......小米,是不是我朋友来了?”
    “是啊是啊,你的小放哥哥和小朗哥哥前来拜访!”
    郁放跳上床,鞋也不脱,一屁股压到赵英宁身上,压得男孩一声惨叫,
    “你要杀人啊!!”
    “安慰你一下呗,没事吧?”
    “我有事啊!!”
    “怎么了?”
    “没病死,也被你给压死了。”
    “什么话嘛。”
    小米见两人熟稔的样子很是欣慰,赵英宁见到朋友精神似乎也好了起来,
    “你们聊吧,我就先去前面了。要不要喝点什么?”
    “啤酒!那家伙就不用了,他酒精过敏。来杯橙汁吧。”
    “郁放,你还真是不跟我客气!”
    “客随主便嘛。没事儿。”
    “啤酒一罐,橙汁一杯,好的。”
    小米体贴地笑了笑,就离开了房间,顺手帮他们带上房门。
    郁放见人走了。越发不客气地骑到赵英宁身上。
    靳朗看着男孩抽搐的嘴角与苍白的脸色,连忙把郁放从床上拉起来,
    “你就别折磨病人了。对了,英宁,我们给你带了点水果,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太客气了,靳哥你今天休息么?你来看我我都很开心了。咳咳咳。”
    赵英宁掀开被子想坐起来,被眼明手快的郁放一把按住,
    “您还病着呢,别一副灾区人民见到解放军的表情。”
    “去你的。靳哥,你们坐啊。”
    靳朗随意地从书架上抽出一张CD,爵士第一夫人艾拉.费兹杰拉的专辑,上面写着————氤氲而悲伤的风格。和这个单纯快乐到脱线的男孩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原来你是搞音乐的,我都不知道。”
    “什么啊,我不过是会弹一点钢琴而已。”
    “已经很不错了。”
    “那改天乐队演出,靳哥你一定要来看。”
    “我尽量。”
    “咳咳,一定要来!”
    “好了,我向你保证他会来看,赵小猫等您康复了再向他献媚也来得及。这几张CD借我听听!”
    郁放四下转了一转,抽了几张CD揣到怀里。
    “那都是小米的,你自己跟他说。”
    “你说不是一样的。”
    “强盗!”
    “呵呵,谢了罗!对了,我对这里的老板很好奇。你见过没?”
    “没,只听说是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律师,比我们大不几岁。”
    “律师?”
    靳朗插嘴,那晚徐倏影蜷缩在书桌上的寂寞剪影再次浮现在眼前,就在过后的第二天晚上,他好像就出差去了,见不到也好,避免尴尬。
    这几天,男人涕然欲泣的脆弱神情,朦胧间的会传染的醉意,没有讲完的故事,那幅画面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
    好不容易在周末找到理由转移注意力。可转移注意力的最终结果,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哦,现在律师都流行以支持地下音乐为第二产业啊?”
    “你才地下呢白痴!”
    ...... ......
    靳朗望着这两个又开始打嘴仗的家伙,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人发现自己的失态。
    重新站起来环视这个房间,墙上挂着七十年代的好莱坞电影海报。和漆成深红色的墙壁正好相得益彰。
    不知道这个酒吧的幕后老板,是不是跟徐倏影一样,在一本正经的外表下,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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