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劫

第11章


  花圃里开满了红、白两色交错的映山红,一丛丛被照料得十分整齐,可惜驻足在旁的人并无心欣赏。
  端木瑢予垂下眼眸,似在看那花团锦簇互相争奇的春景,但那半阖的眼帘下,黯淡的眸光却满是怅惘。
  「端木前辈。」
  一把清朗嗓子在月门边响起,端木瑢予回头望去,却是秦隼。
  秦姓少年笑嘻嘻的看著他,欠身施了一礼,方走近来。
  「前辈起得真早,怎麽不见我那欣兄弟?」秦隼有些奇怪地道。
  在他印象里,他俩师徒虽未至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程度,却也相去不远,何况这次出门端木欣一直随在他师父身侧,此时不见人影,确实是有些稀罕。
  「欣儿……」端木瑢予话声一滞,迟疑一会儿方道:「他应当还未起身。」
  还未起身?莫非宿醉未醒?
  於是秦隼好心道:「昨晚大夥儿都喝多了,我想东道主人该备下了醒酒的茶汤,不如我去灶下问问。」
  「有劳。」端木瑢予勉强笑道,心思却显然不在此上,秦隼自也看出来了。
  「前辈似乎气色不佳,是不是也宿醉未醒?」
  「该是如此。」端木瑢予怕他觉察出不对,顺水推舟地道。事实上他确实一半因宿醉而头疼,但另一半原因却是难以与人言说。
  秦隼也未多想,随意与端木瑢予说了几句话即自行离去。
  端木瑢予兀自原地驻足许久,紊乱的心境始终难以平复,但有些事,却是不得不去面对。
              
        
  由於偌大庄园里安排住下的人不少,庄里没那麽多仆从可供使唤,因此一些琐碎小事便各人自理了。也幸好这招待的都是些不拘小节的江湖侠客,也并未觉有何不便。
  端木瑢予端盆打水回屋,尚未推门进去,就觉察到屋里没有人的气息。
  他莫名有些慌乱,急忙抬脚进屋,随手把盆子往桌上一放,匆匆进内间探看,发现原来散在地上的衣衫已消失不见。
  「欣儿!」
  他三步并两步奔至床前,揭帐一看,床上的被褥已被收走,黑漆木床上空荡荡的什麽也没有。
  东墙上的窗扇大开,金灿灿的日晖照亮一室,先前弥漫在房内情事後的气味,似乎也被这晴朗的日光所驱散,留下一室清爽。
  从窗外探进屋内的清风,悠悠自僵立床畔的端木瑢予身旁拂过,轻拨他鬓角衣襬,又撩起那葱青帷帐,让那薄纱轻飘飘地上下左右翻飞,时不时扑到端木瑢予身上脸上。
  一切都被收拾得乾乾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彷如昨夜仅是一夕春梦。
  但那样真实的肉体交缠,怎可能是梦?
  端木瑢予凝立不动,神色变换不停,眼神亦复杂得让人难以捉摸。
  欣儿,这是你的希望吗?
  你希望抹去一切痕迹,当作你我之间的……从未发生过?
师徒劫 第六章

  端木欣并未走远。
  在端木瑢予离开後,他勉强支著自己身体下床洗漱,擦拭掉身上前一夜的痕迹,再从包袱里拿出乾净的衣物换上,眼睛看也不看落在地上的那些,已然脏污的。
  他拖著酸软的身体,步履蹒跚地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又把收在屋内角落的火盆拿出来点了,然後耐心地把被褥撕成片条,扔到火盆里烧了。
  盆中火光不断跳跃向上,把丝丝缕缕一一吞噬,并且得寸进尺往上蔓延,将精致的锦缎化为灰黑。
  失神的端木欣不经意被上窜的火舌灼了一口,指尖的疼痛刺激他放开未烧尽的布片一端,他低头看了一眼,食指尖端已红肿起来,但他并未感觉如何疼痛。
  他将昨夜留下的所有痕迹焚尽,环视了屋里一圈,总觉得像少了什麽,内心也空荡荡的。
  不,也许本来就该是空的。他真正想要的,从来也没有捉在手里过……
  突然感觉昨夜的自己像著了魔,怎麽会妄想去侵占师父身边的位置?怎会妄想把遥不可及的明月清辉捉到自己手里?
  端木欣想,昨夜的他一定是疯了。
  经过前夜的狂乱,许久未经情事的端木欣身体酸痛万分,脸色苍白若纸,目光无比散乱,但此时此刻的他又自以为自己极为清醒。
  该怎麽办?师父会不会从此避著他,躲著他,再也不看他一眼?会不会再也不温柔地喊他欣儿?会不会跟他断了师徒名分?会不会……会不会……
  不不,只要说是酒後乱性就好了,师父一定可以体谅,一定可以理解,他不是有心,只是……只是一时喝多了……对,只是喝多了……
  莫名涌起的惶恐,让端木欣步伐匆匆地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房间。
  他昏昏沉沉地走到庭院里,停在栽种於墙边的一棵金木犀前,仰头看去,好似看见了模糊的人影立在上头。
  欣儿,看,这是我们端木家的轻身功法……
  面目含笑的男子伸臂搂过他的腰,似未使出多少劲力,轻松写意地将两人带上树,然後在摇曳的绿荫里,目光温柔地望著他。
  端木欣恍惚回神,再定睛一瞧那浓密树冠,高大耸立的金木樨上哪里有人?
  从叶隙间穿梭而来的碎金错落在少年的肩膀,发间,却驱赶不走他的容色黯淡。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看到的不是现在,而是岁月流河里过去的残影。
  ──他怎麽舍得拿那样的脉脉温情去赌……?
  他看著,看著,突然想不起来,那个让他疯魔的理由。
  「欣儿……」
  端木欣浑身一震,几乎站不住脚。
  「你的身体……」那平日温柔的声线,此时却带上隐隐的抑郁。
  「师父,您昨夜睡得可好?」端木欣蓦然转过身打断他的话,脸上扬起一抹浅笑,一如往昔般的淡然平和,彷佛已经忘了昨夜发生过什麽。
  端木瑢予见他如此反应,愣了一愣,想说的话梗在喉头,不知如何出口。
  「师父用过早饭了吗?」
  「欣儿,昨夜……」
  「秦隼跟南姑娘也该起了吧?不知今早有何菜色。」
  「欣儿你听我说……」
  「这里的厨子手艺挺好,可惜我们今天就要拜别东道了,往後还能在哪吃到这般地道的梁洲菜呢?」
  端木瑢予沉默地看了他许久,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连提……也不愿提起吗?
  端木欣仍是一脸若无其事地笑,除了泛白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再给他一点时间,再给他一点时间……或者,就这样把不该发生的都忘了会更好?
  一团混乱的思绪里,端木欣已辨不出什麽是对或错,辨不出怎麽做才是最好……
                
        
  早饭时的气氛格外沉闷。秦隼瞄了瞄那师徒二人,心里说不出的纳闷。
  平日带笑的端木瑢予今日却收敛了神色,默默挟菜吃菜,与他说话虽也会应,可扬起的笑容却显得勉强,似乎心事重重;而端木欣看似与平日无异,但秦隼左看右看,就是说不出的怪。
  一顿饭到尾声,秦隼开口问道:「端木前辈,论剑会结束後你们有何打算没有?」
  端木瑢予瞥了端木欣一眼,心里有些迟疑。
  他原来打算论剑会结束後与欣儿在外游历一番,可是……
  端木瑢予神色一黯。出了这样的事……恐怕两人都没这心思吧。
  可虽做此想,他犹豫半天,最後仍是道出自己本意,却又向端木欣询问道:「欣儿你看如何?若是无意,即刻打道回府也是可以的。」
  端木欣的神色与平日一般无二,微笑道:「能藉此机会增长见识,徒儿自然乐意之至,一切听凭师父的意思。」视线却不与他相对。
  端木瑢予蓦然心头一痛。一切听凭他的意思……为何欣儿对他如此事事顺从?经过了昨夜,难道他心里没有怨怼?还是因为他是师父,所以不得不顺从?
  欣儿,你的心里究竟都在想些什麽?
  端木瑢予突然发现他对端木欣的想法一点不明了,自己一直以来似乎看到的都只是他的表面,听话、乖巧、灵敏、坚毅……却看不到他的内心,看不到他真正的想法。
  就算亲如父子,也未必能完全了解对方。端木瑢予懂得这个道理,但他却想更深地了解他的欣儿,至少不是像眼下的一无所知。
  「端木前辈!」
  陷入自己思虑的端木瑢予猛然被唤回了神,抬眼望去,那秦姓少年神情颇为古怪。
  「师父,秦隼已唤你许多声了。」端木欣从旁低声提醒。
  端木瑢予意会过来,朝著秦隼歉然一笑。「是我失态了,有何事吗?」
  秦隼暗奇,端木前辈素来文质彬彬,从不失仪於人前,怎麽今日如此反常?可口中仍道:「是有关家师的事。今晨收到家师书信,说他老人家有事缠身分身乏术,所以没空来接晚辈与师妹。
  「晚辈是想,前辈与我欣兄弟要游历江湖,可否捎带上我们师兄妹?也让我们两位晚辈长长见识。」
  端木瑢予默默苦笑。
  捎带上他两人本是无妨,可是那位南姑娘……
  正举棋不定,却听端木欣开口道:「师父就答应他们吧。人多也热闹。」
  他这一开口相帮,不仅端木瑢予惊讶,就连秦隼跟对他没好脸色的南怀瑛也都颇感意外。
  秦隼神色大悦,顺手拍上端木欣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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