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妒

第10章


镇长早几天便接到了岳丈的电话,岳丈狠狠批评他一通之后透露,主要是《九头鸟报》把这件事捅出去的,原因是某下属上班时玩电脑游戏,被自己碰到骂了几句,并在大会上点名批评。不曾想那位下属却是市里某高官之子,下基层锻炼的。那个公子哥儿没过几个月便调走了,却对他从此怀恨在心,已经暗中作梗两三次了。岳丈讲到此处冷笑一声,此举分明是公报私仇,哪里是启迪民众、引导舆论、推动社会发展!岳丈随后指示他务必做好善后事宜,一定要将事情压制在侏儒镇内,千万不要闹到市里,甚至省里上访。
  无非是多赔他们几个钱罢了!镇长充满自信而轻蔑地一笑。他深知,在侏儒这块地方,平均每户都有三四个孩子,很少有把女儿当个宝的,否则也不会舍得她们来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了。她们从十来岁进厂,到二十一二岁出嫁前,把自己挣的血汗钱一文不少地拿回家。若父母还有点良心的,便少要一点男方的彩礼,为女儿筹办好嫁妆。因为男方如果负债多,还是得二人婚后偿还的。碰上那些无良的父母,便想尽办法将女儿卖一个好身价,从此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与娘家两不相干。有好多户人家,由于女方索要的彩礼太多,夫妻俩得省吃俭用好几年才还完债。
  冤魄绕山林
  赔偿费由起初的一万五改成了两万四。在接下去的几天里,27个姑娘的家属纷纷哭喊着领钱来了。镇上出动了所有的公安干警,将思归纺织厂包围得跟铁桶相似,有些家属纠结了一大帮子粗野壮汉,原本想前来闹事的,见此情形也变得老实多了。每户人家领取赔偿费时,均签订一份合同,大意是领取这笔钱后,死者家属与思归纺织厂从此两清,永无纠葛。
  那些家属哭得虽是捶胸顿足,不过领取那叠巨额钞票时,眼睛还是发亮,对夺去他们女儿生命的厂子的态度也缓和多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有些困难家庭甚至每月等着拿工资回来买油盐酱醋,而这笔钱必须女孩子们不吃不喝攒近七年才能赚到。这次意外死亡,算是她们以自己的身体最后一次为父母赚钱了。
  有一位母亲哭闹得特别厉害,竟在厂门口打起滚来:“我家那口子早几年不中用了,一家七口的吃穿用度全靠这丫头了……这下子她去了,可叫我怎么活呀!”五组长不幸站在那女人身边,女人一把逮住他,定要这个组长赔她女儿的性命,否则就要一头撞死在他身上,一副如疯如狂的模样。五组长吓得直退,偏那女人双手抓得死死的,甩都甩不脱,惹得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厂长见不是个事儿,便叫保安把她请到自己的办公室,有话好商量。最后悄悄地与她搭成协议,多赔她三千块钱才罢休。撒一阵泼就能多要近一年的工资,这位母亲赚得也实在够多了。
  韩先生已近耄耋之年,只因连日的旅途劳顿,加上失火时惊吓过度,回到宾馆便卧床不起,两日后去世。临终遗言,一切丧事从简,骨灰就撒在侏儒山上。一个归国华侨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埋骨桑梓的,未免令人叹惜。韩先生的儿子和儿媳严格依照父亲生前的遗愿,简单地处理完后事,便启程回台湾了。
  厂里停了数日便重新开工。其中有部分女工嫌这里阴气太重,不吉利,说什么也不肯来上班了;纺织厂只得又从镇上招了几个女工,每月比原来增加50元,伙食也适当改善了一些。阿蔓和立芹没有别的出路;再说死生由命,富贵在天,其他地方未必就没有危险,所以两人都没有走。日子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庸常,仿佛一潭死水,从未起过一丝波澜。
  副厂长郑高原由于个人作风问题被免职了,心中是一百个不服。说老实话,哪个有点钱、有点地位的男人在外面没几个女人?听说某县委书记玩过一百多个女人,而且全是处女。他郑高原只不过运气不好,被新闻记者捅出来了而已。这年头,没被抓到,天大的事也不是个事儿;抓到了,芝麻大的事也能闹翻天。还好,幸亏老婆是温驯惯了的,从来不敢违逆他的命令,更不敢过问他在外工作的事,要不然也闹到厂里来,他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是不会再给乔玉香一分钱了!纺织厂有七八个女人都跟他上过床,也没动用过私人腰包一分钱。当然,他可以借口她们工作积极,而给她们每月加百把元的工资,她们就感激涕零了,每次完事之后还给他冲一点营养麦片补养身子,生怕他下次不再嫖她们。不过,那几个女人的确没朋乔玉香水灵,但她也不能仗着有几分姿色就狮子大开口啊!仿佛他是印钞机似的。
  那个贱人被厂里开除了,完全是活该!一般说来,女人们有了这种事,大多打掉牙往肚里咽,哪里会大张旗鼓,惟恐天下不知的?她这样不顾羞耻地撕破脸,看她以后还怎么嫁人!更为可恨的是,如今她竟然三天两头来厂里闹事,说要讨还公道。郑高原不禁狡诈地一笑,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公道可讲?提上裤子就可以不认账了;继而眼中露出一股凌厉之色,索性再瞧瞧,看她究竟闹到几时,必要时他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这日近午时,乔玉香刚在家里吃过早饭,便来到厂里继续讨还公道。门房见又是这个闹事的主儿,推说郑厂长已经不在这儿上班了,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厂。二人正在纠缠间,却见一个三十五六的少妇在厂门口叉着腰,似乎已等待多时。她一头城里时兴的金黄色大菊花卷儿,深绿色呢子外套,一双前脚尖尖的高跟鞋敲在路面“笃笃”作响,一听就是时髦女人发出的特有声音。
  那女人一见乔玉香,便满怀敌意地问:“你就是那个叫乔玉香的吧?”乔玉香点了点头,却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正纳闷间,只听“啪”的一响,左脸颊火烧火燎的疼。乔玉香下意识地捂紧脸颊,眼圈儿倏地红了,愤怒地问:“你……为什么……”
  话音未落,那女人已一手揪住她的长发,另一手的食指戳着她清瘦的额头,瞪着眼,污言秽语像机关枪似的劈头盖脸扫射过来:“臭□,做都做了,还装什么无辜!你到这纺织厂里来,是用双手上班的,谁叫你用下半身上班来着!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下流坯、有娘养无娘教的小野种,偏要勾有家有口的正经汉子,莫不是你家祖上出身娼门,天生的裤腰带扎不紧,见一个就上一个?”
  乔玉香的一张嘴平素算不上有多伶俐,却也谈不上笨拙,但她平生何曾见过这等架势,此刻被骂得一口气鲠在胸中,感觉无比憋闷难受,只是把整张脸都捂起来痛哭。那女人依然冷嘲热讽:“哦,这会儿知道哭了,你以为哭就能表示你清白么?姑奶奶如果是你,早就找一块豆腐撞死了,还好意思活着丢人现眼,找男人要嫖资呢!把祖宗八百代的脸都丢净了……”
  那女人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做着各种生动的手势,声音又尖又快,语言又刁又泼,早已惹得路人阵阵轰笑,互相打听着事情的前因后果,虽然没有完全听清,却大致明白是一起桃色事件,于是更加津津乐道,对这两个女人指指戳戳。乔玉香感觉自己颜面丧尽,仿佛当街洗澡一般无处可以遮羞。她声嘶力竭地尖叫一声,夺路而逃,连脚上的劣质皮鞋跑掉了一只都没注意。
  那女人见她逃远,得意地咧嘴一笑,右腮上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门房冲那女人一伸大拇指,又伸舌做了个鬼脸,笑着说:“金辣子,可真有你的,比母老虎还厉害!我们郑厂长多头疼的事儿,被你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金辣子佯怒骂道:“放你娘的猪屁!浪费了姑奶奶多少口水,郑厂长说过这个忙不会叫我白帮的。”说着一扭屁股,“笃笃笃”地走进厂内某一间办公室,敲开门,迎接她的正是曾经的副厂长郑高原。
  从那以后,乔玉香竟有些精神失常了。人们常常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子一会儿尖叫:“郑厂长来了,不要欺负我……不要……”随后将身子紧缩成一团,双手抱紧胸前,哭喊着,像是真有人想侮辱她一般。有人逗她:“是哪个郑厂长?”她便怀着极大的恐惧朝思归纺织厂那边一指,“嘘”了一声,低声说:“就是那个郑厂长,轻声儿,别让他追来了!”一会儿又对人傻笑,说妈妈的癌症已经好了。人们渐渐得知她是思归纺织厂的女工,而那个厂只有一个郑厂长,只有暗暗叹惜罢了。
  五一农忙,纺织厂照例要放三天假。这是五一前夕,阿蔓本应晚上六点下班的,但她却因手头上的零星活儿已不多了,而组长说过这批货要赶着销出去,必须干完才能回家,所以推迟了两个多小时。待将那堆杂乱无章的纱线在机器上卷成筒、手工撂齐,已是将近九点。推门出去,外面的雨已不是一点点的雨滴,一根根的雨丝,而是一道道的雨帘,一张张的雨幕,将整个天地密密地织入其中,幽蓝的电光和滚滚的闷雷交替出现。还好,早晨见天气不好,带了把雨伞,只是……心里好怕呀!
  阿蔓走了十米不到,浑身便湿了大半,手中的那把黑布伞也倒处都在漏水,简直像个筛子。侏儒村的村民们向来没有熬夜的习惯,山里早就通了电,不过经常会停电;就算有电有的也舍不得点,所以人们往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说如今已是四月天,六七点钟天黑下来,人们也便休息了,更何况这沉沉的雨夜?阿蔓最害怕的还是那段阎王坡,虽说坡下住着二十多户人家,但如果真有什么不测,谁又会多管闲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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