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笑见红楼

旺明走后，其他的随从都不敢过来同艾公子说话，一时之间，落在耳中的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不过，势头已经减弱很多，从先前的狂风暴雨而转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米微不知道等了多久，正如她不知道自己在那条黑暗而漫长的通道中究竟爬了多久，她觉得再沉默下去，四周的空气几乎能够压制过来，让她透不过气：“艾公子，这是哪里。”
“你不知道？”艾公子像是微微吃惊了。
“不，我不知道。”
“其实这里不算偏远，过去没多久就进城了，只是这一带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人居住，地都荒废了，遍地野草才看着凄凉的。”艾公子明白她其实不想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她想要的只是有个人同她说话，打撒她的注意力，让其在等待的时候，不会因为过于心慌而颤抖不止。
“原来就在城边。”原来她离开的距离不是很远，也即是说，要是她抓紧时间从一开始就去找人来帮忙的话，不，不，即便她独自跑到城门，守城的士兵见到这样狼狈的人也未必会替她开门，要是一旦认真地再盘查起来，她怎么回答，说自己是万花街粥铺的掌柜吗，万一核实的人去了万花街。
青枫，青枫免不得又会被他们带走，甚至她也自身难保。
或许，将错就错，等到艾公子正巧路过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这种时候，艾公子一行人又如何会从城外而来，风尘仆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才回到家中一般，艾公子真正的身份又是不是如同她初次遇到时猜测到的那样。
那个，他送的荷包还收在床边的木头匣子里，还有清爷给自己的那块玉牌。
铺子里，这会儿是何等光景，米微痛苦地想不让自己去想象，在通道时，对方为了抓获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使用火药，相距距离这样大，火药的威力都能让青枫身负重伤，米微知道，不要说是自己的那个小小粥铺，怕是整条万花街都未必能够保全。
辛辛苦苦赚来的引子，一分一厘收在那里，以为只要存够了钱，能够安稳地过日子。
她的愿望太美好，美好地连老天爷都忍不住横插一杠子。
“米姑娘，你也不用着急，那位小兄弟既然能支撑那么久，想活下去的意志力肯定很是坚强，会没事的。”艾公子轻声安慰道，不知怎么，他有种错觉，眼前的女子像是会得随时会消失在视线中，好像一卷书画，哪怕画得再过于精致绚丽，被雨水打湿，浸透以后，墨迹一旦化开就再也看不出原来画的是些什么山水或者人物。
“如果他有意外，是我的责任。”米微很认真地回道，一张脸扬起来，没有半点血色，雪白雪白，如同某种只在静夜里绽放的纯白花朵，冷艳而幽香，让人忍不住想去接近一些，再接近一些。
有些诱惑，与生俱来，令人不能抵挡。
也不想去抵挡。
风里传来被急速撕破的声响，果然艾公子眼睛一亮：“旺明回来了。”他看不见四周的随从都跟着他这句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旺明所骑的马匹速度极快，从听见马蹄声，到他出现在视野中，不过是很短的时间，等米微再呼吸几下，马匹已经来到眼前，旺明及时拉住缰绳，喝令马匹驻足，翻身下马来，跌跌撞撞地单腿跪在艾公子面前。
米微心口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因为心尖处猛力地一抽，痛得她忘记呼吸，痛得她发不出声音来问，青枫，青枫他还好吗。
“旺明，说话。”艾公子的语气不怒自威。
“回禀主子，轿子很快过来，小的怕主子担心先骑马赶过来的。”
太过于刻意地避而不答。
“人怎么样了。”艾公子直问道。
“将那位小兄弟送到府中，小的已经特意去请了太医来看，太医赶过来时，搭脉看相，没有再开药，只说，只说……”旺明一路策马狂奔，吃了一路的冷风，被艾公子的眼神一逼，居然有汗珠从额头迸发而出，滴落下来。
“只说什么！”
“只说失血过多，已经无法用药，请府中代为交办后事。”
米微很惊异自己怎么能每个字都听得那么清楚，每一个字都落实到了耳朵中，她不想听的，不想去听这样的结局。
“米姑娘。”艾公子的话说不出口，因为米微整个人都软了下去，仿佛最好的支撑物被旺明的一席话抽取出身体，待他及时跨前一步，将她的身子拢住时，米微已经人事不省。
不想醒过来。
不想，醒过来。
身体已经苏醒，米微却不愿意睁开眼睛，如果先前发生的都只是一场梦，只是一场噩梦的话，那么睁开眼能看到，会不会还是噩梦的继续。
似乎有人在旁边很轻地走动，似乎有人在轻声地对话，听不清晰，依稀听到的几个词，醒来了吗，大夫怎么说，没有醒，主子又来过了……
又能怎么说，她只是觉得累，假装自己醒不过来。
自欺欺人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的好办法。
不知道已经睡了多久，时间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静静地从身边流淌而过的，都不是真正属于她的。
“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吗。”门外又有人在一问一答同样的问题，“大夫说，她的身子已经复原，不过是因为意识不想睁开眼睛。”
米微再心里轻轻地叹一口气，如果一直躺下去，平添欠了更多的人情，收留她的人，应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不过是一面之缘，不过是聊过几句话，平心而论，换作室她，可会在适时的时候伸出援手来相帮根本不清楚底细的人。
１０１：因祸得福
一个不小心，难免会惹祸上身。
艾公子，艾公子，他的身份，米微了然于心，只是不想说破，他不喜欢将真实身份展露出来，她投其所好由得他去。
“哎呀，姑娘醒了。”轻快的声儿听着舒服。
当她睁开一线眼，看到的是纱罗的顶账，鹅黄颜色绘着丝丝缠绕的花卉图案，光线从外面透进来并不会觉得刺眼，她抬头将落在眼帘的发丝拂去，帐子已经被撩开来，梳着双髻的丫鬟正俯身来看她，一双眼微微弯着含笑而言：“姑娘真的醒来了，让我们主子好生担心，每日里都要来看几次。”体贴地搬过几个枕头，垫在米微身后，“姑娘大病初愈，身子软，大夫关照过，不能随便起身的。”
米微知道她所言不假，不过小幅度的动作，她都觉得头晕吃力，身体仿佛不完全是自己的，不能操控自如，她才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一声很是尴尬的响声从肚子里传出来，米微不觉用手将腹部按住，不过是躺了两天，哪里就这样夸张了。
那个丫鬟倒是将笑容收起来，正色道：“姑娘四五天没有睁眼，尽用参汤吊着，这一醒来可不是饿坏了，姑娘，我是主子安排过来服侍姑娘的，姑娘有事儿尽管唤我，我的名儿叫碧玉。”她凑过来，像是在试探查看米微的脸色，“我这就去给姑娘取吃的来，姑娘稍后。”
米微见她迈开小步子，急匆匆地离去，嘴角轻轻一挑，真是因祸得福，她还以为一辈子都是劳碌命，没料得大祸之后拾得大福，有丫鬟像模像样地服侍起来，她尝试着想再坐起来一些，手上却是一点力气没有，软软地在锦被中一撑，立时滑到一边，这样子根本没办法下床，不能下床便是无法离开。
她已经睡了四五天了吗，感觉不过是一场梦，闭眼到睁眼，天亮到天黑。
还好脖子尚能转动自如，她稍稍打量一下房间，屋子很大，差不多有原先住的屋子三倍大，家什不是很多，摆放的位置十分考究，色调柔和明丽，看起来赏心悦目，床边的小柜子上海放着一叠书，大概是给病人用来打发时间所用的，她取过一本来看，像是诗词类的，又放回了原处。
不过，这会儿顶顶要紧的是先填饱组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米微才想到这里，肚子里又是很响一声传出，她都怀疑瘪瘪的肚子里面藏了一面看不到的鼓，按时敲击，专门给她出丑的。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米微抬起头来，不意外地见到艾公子依门而立，一身宝蓝锦袍，看似随意，实则考究，袖口衣沿都插着银丝边：“米姑娘，我可否进屋来。”
这里是你的家，你喜欢走来走去都没有人拦着吧，不过对着救命恩人，米微浅浅笑起来道：“艾公子请便。”不知是不是因为大病，嗓音一出，米微差点认不出是自己在说话，下意识地摸摸喉咙。
“那天你淋了雨，回来就高烧不退，大夫说病气入肺十分危险，这会儿虽然是醒转无碍，嗓子多少会有点受伤，不是要紧的，让大夫多配些滋补的药来，润肺滋阴，很快会得痊愈的。”艾公子走到床边，款款而坐，普通的面孔上头，一双眼睛宝光华彩，直视着她的面孔。
米微不自觉地一低头：“生病生得像鬼一样。”
“怎么会。”艾公子失笑道，“就是看着清瘦许多，连眉眼也淡了。”
“那岂非是因祸得福，一场病下来变成瓜子脸了。”米微很想保持住好笑容，嘴角挑动，笑意却怎么也转达不到眼睛里，眼睛里干干涩涩，没有东西可以再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