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殊途/开到荼靡花事了

  寻了机会，向慕容家几乎没露脸过的老头老太太道了歉，报了声觉得不舒服，就先行溜出了压抑死人的大厅。临走前，老头老太太那包容加怜爱的眼神让丹青一个劲觉得背后嗖嗖凉——那明显就是认为自己是她儿子的救命药草。不过话说回来，老头老太太能那么坦然淡定地面对自己，显然是因为慕容从珂没有将治疗‘金线’的具体方式告之二老。
  
  绕过脚边一群欢快蹦跶的孩子，被硬拉着陪放了几个烟火，丹青总算是在主院找到了个稍微清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大概呆做了一个时辰，君小三就一脸小狗样的摸了过来。丹青对这个总是神神秘秘出现然后消失然后再出现的孩子显然是比较没辙。
  一把将君小三抱过膝头，下颚枕着他厚实过头的肩膀，搂住穿着厚实棉袄显得更加滚圆的身躯在他耳边道：“小三儿，你该减肥了。”
  ……怀中的孩子虎躯一震。丹青乐了，“再肥抱不动你了，膝盖都压直掉。”
  
  君小三在暗中撇撇嘴，随即赖在丹青怀中硬是扭动着转过身，小胖爪捧着丹青的脸，一脸认真道：“你有心事。”
  用的是陈述句。那语气弄得丹青心中一哆嗦，随即天马行空的瞎猜这孩子不会是咱主子哪个年代留下的风流债吧？
  “恩？”胖爪捏了捏丹青的脸，后者疼得“嘶——”地倒抽口寒气，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脸上蹂躏的爪，道：“轻点，别动手动脚的，不知道冬天被掐特别疼啊？”
  
  君小三简直要败给丹青的走题能力，再次抬了抬手，加重肯定语气：“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避无可避啊。丹青悲哀的想，敷衍地点点头，刮了刮眼前孩子圆润的鼻子，勾起一丝坏笑，看起还带着些些得意：“你家二少爷今天早上邀我私奔。”
  
  君小三瞳孔微缩。
  
  这下丹青郁闷了，小孩子知道什么叫私奔？
  “那你怎么回答。”心下忽然有些紧张，不自觉加重手力。
  丹青疼得嗷嗷叫，用力将自己脸上的两爪子扒拉下来，没好气道：“我这不是还在这么？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你懂什么是私奔？”
  
  得了答案的君小三暗中松口气，随即觉得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儿，莫名其妙。烦躁地回答：“民间小本儿看得，不行么。”
  “那么理直气壮，小心我告诉你娘。”
  去告啊，怕你不成。君小三挑挑眉，一脸无畏惧。“喂，为什么不跟他走？”
  丹青看孩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是在可爱得紧（……），想想反正说了他也听不懂，于是干脆乐呵呵地跟他扯开来：“君小三儿，你说，等你长大了以后娶媳妇儿，什么最重要？”
  君小三窝丹青怀里，抬眼看了下眼前女人那眉目平凡得掉进人堆儿里就再也别想找出来的样子，脑袋一转，恶劣兮兮道：“漂亮的。”
  “肤浅。”丹青挑眉，迅速做下判断。后者回她一声嗤笑以表达对此评价无压力。
  丹青拢了拢手臂，再次将脸窝在孩子颈窝间，深深吸口气，入鼻而来的是属于孩子的淡淡气味，不想，却让人忍不住地觉得放松。两人一阵沉默后，丹青才开口，连声音都变得认真起来：“你还小才不懂。我告诉你，娶媳妇儿，就得娶自己喜欢的。啥叫喜欢？就是你看着她就觉得乐呵，想和她过一辈子，那就叫喜欢。”
  君小三闻言立刻抓住重点：“二少爷不喜欢你？”
  “他也就是个半大孩子。”丹青撇撇嘴，“慕容从珂把他当个宝一样哄手心护着生怕出半点差错。弄得他现在连自己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辛苦个半天就落得个这么个结果，慕容恒啊慕容恒，本教主同情你。君小三幸灾乐祸。被丹青一句话取悦，胖手一拢勾上丹青的脖子，刚想凑上脸去亲下，才想起现在自个儿什么身份，于是又悻悻放手老实地坐着。
  丹青也没多注意，完全沉浸在对于慕容恒的分析中：“你家二少爷傻，但是是个好人。所以我才告诉他我不能跟他走，懂么？我要跟他走是害了他，他不喜欢我，他自己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君小三，你懂么。他们都一样。”
  
  君小三还没高兴完，就给丹青最后一句话弄郁闷了。什么叫他们都一样？
  
  仿佛听见了君小三的疑问，丹青继续喋喋不休，声音渐渐沉闷得如果不是趴在君小三耳边就要被不断绽开的烟火声盖去：“他们都一样。你别看好像我多宝贝似的被他们抢来抢去。”顿了顿，“对，不是我自恋。他们就是在抢，但是他们不是在稀罕我，知道不，他们就是稀罕那个过程。慕容家兄弟和咱主子抢这夺那多少年了？我也就是这么多抢夺对象中的其中一项罢了。等他们谁真得了手，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对，应该说从头到尾都不关我什么事儿，他们抢的，也是以前的丹青。不是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抹隔在中间的抹布。”
  
  不自在地动了动，君小三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张嘴想说什么，片刻又沉默下去。
  
  “这身子，慕容从珂用过。”丹青冷嗤一声，“不管好不好用，他也不愿意放手。慕容恒呢，他愧疚，觉得自己的盅害惨了我。咱主子，我不懂以前发生过什么。呃，就昨天来说，怕也是没那么简单。”
  岂止是不简单。君小三忽然觉得虽然往事不堪回首，但是就这么被含糊地一笔带过实在是委屈得很，还没来及表达自己的不满，就被丹青一声浅浅的叹息打断：“小三儿，你说，他们抢得开心了，我呢？我也是一活生生的人啊。是人，他总会累的，你说是不是。”
  丹青迷茫地望了望黑色天空中，瞬间开放下秒黯淡而去的烟火。
  
  “你说，怎么就没人想过，如果我，只是我，一不小心爱上了那仨中的谁。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多倒霉呀？”
  
  “可是我真的倒霉了。”
  
  “小三儿，每次抱着他，就觉得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小三儿，知道不，不管多慌，他往旁边一站，我就觉得和旁边站了尊大神一样，倍儿安心。”
  “小三儿，每次我都是故意气他（……），见他那内心翻腾表面面瘫的样子我就特别开心。”
  
  “小三儿，其实我跟他女人呛过声，那傻女人呛不过我，被气走了。其实她不知道，我心里可虚了，她好歹在门面上算个情人。可我什么也不是。”
  
  “小三儿，我知道我不是好人，在慕容山庄这段日子里，偶尔听见他两也过得不好，我就觉得特别安心。”
  
  “小三儿，你捂着耳边别听我说，儿童不宜。那天他吻我，我开心坏了，之后一宿没睡好，脑子抽筋似的来回想他。虽然我知道，他要吻的，不是我。”
  
  “小三儿，你不知道。我其实清醒得很，什么算计啊之类的，我就是看准了那坑往里跳的，为啥？嗨，还不就是因为之前他说，他一定会来接我走，然后我就信了呗。”
  
  “小三儿，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还是换回原来那个丹青好了。我老觉得她时不时就蹦跶出来和他叙旧来着，多纠结啊，就是千年玄铁打的心脏，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你说是不。”
  
  “小三儿，你说，如果我老霸占着这身子，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得留在慕容山庄给人家生孩子当药吃了？你以为我真不怕啊？怕！可是怕有什么用。”
  
  “小三儿，以前的丹青不一定被他糊弄，但是我那么好糊弄来着，他说什么我信什么。怎么他就看不着我呢？”
  
  君小三感觉一股温热的溪流从脖子里钻入，沿着锁骨一路向下，烫，烫得人心慌。目光复杂，伴着心中翻江倒海的感觉，君小三无言。只得伸出两只不长的手臂，牢牢地，用力地捆住她的腰。用力得就算隔着层厚实的肉，也能感觉到骨头硌着骨头的生疼。
  
  抽抽鼻子，丹青迷糊地呐喃。
  
  “我没事，只是不甘心。穆沙罗，你凭什么不能爱上我。”
  
  
 
凌光卷首
  一年半了。
  
  掐指算算，最后一次见到穆沙罗和忌水教的人，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那年那天，丹青在初一的清晨的一片混沌中醒来，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那时候，她下意识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不记得是谁将她送回来，不记得在一片冰凉的雪地中抱着那个叫君小三的孩子哭了多久，不记得自己借着酒劲说了些什么，说了多少。
  等她醒来的时候，只有倚在门边的慕容恒对她浅笑，告诉她，所有人都走了。
  
  意料之中的失望，那之后很久，丹青都不能忘记。她知道，穆沙罗与慕容从珂之间二年之约，自己已是挣不脱履行的命运，剩下的，只需要等待。安静的也好，绝望的也好。
  
  然后安静地过了一年多的时间。
  
  这说长不长的时间里，仿佛被刻意地禁止了般，她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忌水教的消息，一丝也没有。日子过得就像与世隔绝一样。君小三莫名其妙又变回了那个傻兮兮的孩子，留着鼻涕跟着其他孩子瞎疯，不再粘着自己。慕容恒也仿佛沉默了许多，不再赔着笑脸总出现在自己面前，最多，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无一句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