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梦魂

浩浩荡荡的车队走了几日，山林愈来愈苍郁巍峨。
    佑宁一直看着窗外，她的视线好像穿过了一座座高山，看见了连城。那座令她魂牵梦萦的城，终于，又回来了。
    风像快乐的精灵一般，在茂密的树叶间穿梭，传来阵阵波涛般的鸣响。长长地吁了口气，佑宁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姐姐，心情很好呀？”吉丽亚骑在马上，俯身凑近车窗，“回家了，高兴吧？”
    缓缓点点头，佑宁再次看向远山。吉丽亚呆呆地望着佑宁美丽的侧脸，心里暗暗祈祷，上天呀，让这个命运多舛的姐姐幸福平安吧。
    “公主，四城派人迎接我们了。”小童策马来到车边。
    因为不放心佑宁的身体，小童放下军中事务，别了许晔，陪佑宁返乡。
    佑宁顺着她的手指，望见远处一队连军人马疾驰而来。
    心没来由的猛跳了几下，佑宁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随即，放下了厚厚的窗帘。
    吉丽亚和小童互望了一眼，又同时担心的望向车窗。
    车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佑宁抚着心口，脑子里一下子变得好乱，离他越来越近了，她也越来越紧张。接下来，该怎样？她竟有些不知所措了，不舍得教训连允农，也不愿意乖乖的告诉他心里话。原本想好的“报仇”计划，在听说他为她坠崖以后，都被她否决了。那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老奴拜见公主殿下。”
    车子缓缓停了，车窗外传来连伯苍老的声音。
    佑宁微微撇撇嘴，这连允农，怎么又派连伯打头阵。
    想起初春时，刚回连城的情景，佑宁再次皱了皱眉头。
    “四城已洒扫一新，恭迎公主们回乡。”连伯跪在马车前说道。
    吉丽亚朝连伯苦笑了一下，用小嘴努了努厚厚的窗帘。连伯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后面的路上，大家都静静的，各自想着心事。
    一个时辰以后，终于望见了城门。
    远远地看见他们，任海峻飞身奔下城楼，几个起落，跃到吉丽亚马前。但奇怪的是，吉丽亚并不看他，只是尽心尽力的守在佑宁车旁，目不斜视的看着前面的路。
    海峻也不多言，一旋身，窜上吉丽亚的马背，双臂一揽，将他朝思暮想的人搂进怀里。
    吉丽亚也不挣扎，只是挺直身体，端端正正的坐着，脸上一片漠然。
    “怎么？公主殿下，在王城找到如意郎君了？想抛弃我这个山里人了？”任海峻把头靠到她肩上，嘴里的气息吹拂着她的颈项。
    酥痒的感觉让吉丽亚忍不住想笑，她看了看佑宁的车子，终于还是板脸不语。
    那天夜里，她和佑宁保证过，为了帮佑宁出气，回来以后她不会给任海峻好脸色看。虽然佑宁当时只是笑了笑，并没应声，但吉丽亚觉得自己还是该信守承诺。可面对这个嬉皮笑脸又死皮赖脸的任海峻，吉丽亚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一会儿的功夫，车队已经快到连府。
    佑宁感觉到车子压过青石路面，慢慢向上爬坡，她静悄悄的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连伯倒是暗暗松了口气——二小姐应该知道车队的目的地，但她并没有反对，这算是个好兆头吧。
    连允农立在门口，看着一行人渐渐走近，负在背后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吉丽亚见过城主。”吉丽亚率先下马，向连允农行礼。
    允农微微点头，看了眼仍坐在吉丽亚马上的任海峻。
    任海峻满脸坏笑，向佑宁的车子瞟了一眼，“连允农，怎么能让公主向你行礼呢？大逆不道呀！”
    听着他调侃的语气，吉丽亚佯装生气的撅起小嘴，海峻则爽朗的大笑了。
    连允农只是微笑，眼光不由自主的越过他们，看向那辆依旧静悄悄的马车。
    这个时候，秋怡、玉儿、布头儿，还有小童纷纷聚到连允农身旁。原本冷冷清清的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只有佑宁的车，安静的令人忧心。
    “我去叫娘！”
    布头儿叫唤着冲向佑宁的马车，可是马上被任海峻拦腰提起。
    “你别去，让连叔叔去。”海峻回首，看着连允农。
    大家也不约而同的看向连允农，流露出或同情、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神情。
    看着那道厚厚地车帘，连允农踌躇了一下，随即缓步上前。
    “宁儿，下车吧，到家了。”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
    他离她如此近，佑宁听到那压抑的呼吸声，虽然隔着帘布，但她好像已经看到他沉重悔痛的表情。
    心里的委屈和埋怨一下子涌上来，只觉得鼻子眼睛都酸酸涩涩的，佑宁赶忙用衣襟拭去那几滴不听话的眼泪，更加不肯下车了。
    站了一阵，连允农细听车里的动静，佑宁清浅的呼吸和衣袂的窸窣声，令他深深地吁了口气——
    毕竟是老天垂怜呀，在他犯了那么愚蠢至极的错误以后，依然还给他一个安康佑宁，而她呢，不论他多么错待了她的心，依然愿意回到这里，愿意和他相见。
    连允农扯出一抹苦笑，他本不希望她受一点委屈，他本来想让她幸福的，但是……
    现在明白她的心意，虽然为时已晚，但他愿意用这段有限的时光，弥补自己曾经的过错。
    “哥哥接你下车，可好？”边说着，连允农边撤开车边的脚凳，单膝跪到地上。
    他耐心的等着，目光温柔又怜惜的看向佑宁的车子。他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就让她随性的发泄一下吧，而他，唯有耐心的等待，等待她的原谅。
    不远处，大家面面相觑的停在原地，尤其是两个孩子，不解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秋怡拍拍布头儿好奇的小脑袋，与小童一起带着孩子们先进了屋。院子里，留下吉丽亚和任海峻，无奈的看着长跪不起的连允农。
    “宁儿，今年夏天恒崖份外凉爽，王城这个时候，很热吧？”
    连允农寻找着话题，和佑宁聊着家常，她不愿意下来，他也不逼她，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唠叨，挺好。车里的佑宁静静地听着，她已然擦净了眼泪，定下心神。
    “对了，恒崖谷你还没有去过，这次回来，哥哥带你去看看吧，那里，很美。”
    听他说到“恒崖谷”三个字，佑宁再次皱起眉头，“恒崖谷”？她听秋怡说过，那是他落崖以后发现的一片福地。
    “还有那些千奇百怪的地下水道，里面有千年玄冰，还有美轮美奂的石花，宁儿，你看了一定会惊叹天地的神奇。”
    佑宁撇撇嘴，他终于肯把三城的秘密告诉她了，不再阴阳怪气的算计和隐瞒。可是，慢着，那座城呢？他用了她们家所有财富都没有建好的那座城呢？他怎么没说？
    “哥哥有好多事情想和你说，宁儿，”连允农的声音忽然阴郁下来，语气变得急促不稳，“我，曾经，做错很多事，对佑安，对你，我……”
    隔着车帘，佑宁倾听着，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很明显，那股巨大的沮丧，把他打败了。外面的连允农很长时间，不再言语。佑宁的手紧紧交握着，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缓缓挑起帘拢，探身弯腰，轻踩车辕，对上他的眼眸。
    一瞬间，佑宁从他眼睛里看到惊异、茫然、怜惜和悔痛。手提裙摆，不再看那复杂的眼神，她踏在他弯曲的腿上，下了车。
    双手撑着车辕，连允农勉力站起身体，紧走几步，赶上兀自缓步前行的佑宁。他下意识的扶住她的手臂，小心的引着她，好像一不小心，她就会出什么意外似的。
    佑宁扳着小脸，直视前方。这几日旅途劳顿，确实令她很不舒服，但是，自己的样子也没差到吓到他的地步吧。虽然知道他是痛心，但是哪个女人愿意看到心上人那副惊诧的表情呀。他怎么不看看他自己呢，瘦得像根竹竿似的，苍白的像个鬼。
    挽着她的手臂，连允农无法形容现下的心情。他活泼可爱、娇美健康的佑宁呀，竟变成如此模样！她身体里传递出乏力和虚弱，那双原本清澈跳脱的大眼也变得懒懒的、冷冷的，尤其是颈间那个若隐若现的疤痕，即使用丝绢挡着，还是那么猩红刺目！
    吉丽亚和任海峻对看了一眼，快步上前。
    “佑宁，终于肯下车啦，欢迎回家！”海峻伸展手臂，揽住佑宁的肩膀。
    佑宁冷着脸，急急侧身，想躲开那支过于热情的手臂，怎奈脚下不稳，整个人向连允农这边一歪。
    “小心！”允农搂住她的纤腰，心疼的把她揽进怀里。
    贴近他颈项的一瞬间，佑宁闻到一阵陌生而奇特的花香，淡淡的，却暧昧撩人。缓缓推开连允农的手臂，佑宁拉开和他的距离。
    只是短暂的依靠，佑宁心中五味杂陈，他的怀抱，不厚实，但很坚定，很温暖。可是那莫名的花香，却令她莫名的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