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梦魂

尹轶鸿勒住马，远远的，只见一阵烟尘一队人马，从王城的方向疾驰而来。
    他抬起右手，后面的队伍缓缓停下。
    “怎么？”许晔策马上前，不解的问道。
    “是圣旨，”吴秀清已经下马，望着远处的旌旗，淡淡的说，“城外三百里宣旨，这是最隆重的封赏。”
    尹轶鸿冷哼一声，隆重的封赏？回首，望向这一群九死一生的伙伴，他心下惨然。
    北方一役，虽得胜凯旋，但也，损失惨重。管杰，这个他最贴心的朋友，为他而死。还有那么多曾经出生入死追随他的部下，永远留在了那片荒芜的大漠。
    内忧外侮，民不聊生。这样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吗？
    吴秀清走上前，拍了拍尹轶鸿的肩膀。
    在生死无常的战场上，相处数月，两人已十分默契。
    “传令扎营？”吴秀清问道。
    尹轶鸿看向吴秀清，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问话的人是他的管兄。随即，他扯出一抹笑，缓缓点头。
    “许晔，传令各营就地扎营，清洗征尘，以迎圣旨。”秀清有条不紊的吩咐着。
    许晔得令，刚要转身击鼓，却被尹轶鸿拦住。
    “我来。”他拿过许晔手中的鼓槌，走到战鼓边。
    粗粝的大手，轻抚鼓面，抬眼望去，不远处，是黑压压一片静默的军士。
    正午，骄阳普照。尹轶鸿仰望天空，猛然挥动鼓槌，鼓声激悦铿锵，好似万马奔腾，又似利刃划破天际！这雄浑震撼的胜利之声，迅即传染了众人——忘记了远征的伤痛乏累，忘记了曾经的血腥和艰险，所有人，奋力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旌旗，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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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的欢庆，令整座王城彻夜笙歌。
    尹轶鸿带着他的弟兄们，整日恣意的喧闹欢乐。
    佑宁静静坐在床边，看着酒醉不醒的尹轶鸿，眼里满是温柔。
    她知道他心里的种种苦楚，却没法帮他开解。
    自从回到王城，他没有正视过她一眼。不管是出席封赏大典，还是参加今日这种夜宴，他只是拘于礼节，带她出席，却总是刻意的忽视她的存在。而她，除了这样默默地陪伴，再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了。
    明日，她就要离开。
    大家都以为，她和秋怡一样，要回到四城拜别祖先和宗亲，然后，风风光光的返回王城，以公主的身份，嫁给她们的如意郎君。
    只有吉丽亚知道，佑宁这一去，将不再回来。
    但，佑宁心里清楚，尹轶鸿一定猜得出她的决定。
    轻声叹息，她缓缓起身，既然他不想面对，就这样默默地分开，也不是坏事。
    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腰肢，害的她整个人站立不稳，斜斜地跌进床上那个厚实的胸膛。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酒气混合着强烈的男人气息，还有急促的喘息，笼罩着他们。
    黑暗里，佑宁微微笑了。在知道了过去以后，这个压抑忍耐着所有情感的男人，第一次，撩动了她的心弦。
    轻抚他散乱的发，她再次叹息，不管两家的仇怨多么痛心疾首，她终于还是，发自肺腑的，原谅他了。八年，人生最美好的光阴，毕竟无法一笔勾销。他们之间莫名的情怨，恐怕永远都无法理清了。
    “连允农是个愚蠢的混蛋，如果你回去了，他仍是没有胆量面对你，你该怎么办？”床上的人仍紧闭双眼，一双铁臂将她圈得紧紧的。
    “嗯，你有什么建议吗？说来听听。”佑宁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轻笑着反问。
    听到她似娇似嗔的言语，还有嘶哑断续的声音，尹轶鸿终于无法再冷情的对待她了，睁开布满血丝的眼，定定地看着那双漆黑狡黠的星目。
    “在我面前伶牙俐齿，到他面前呢，就变成手足无措的傻瓜了，”他的指腹轻划过她瘦削的脸颊，慢慢停在那处伤口上，“说话的时候，还很疼吗？”
    “嗯，所以，才要装哑巴。”佑宁笑笑，躲开他粗糙的手指。
    “连允农从未读懂过你的心，他以为我们相爱，所以设计把罪孽积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然后用他的死，让一切仇怨化为乌有。我承认，他的表现确实扰乱了我的心意。看见哥哥的护腕，看见他颈项上的玉锁，我知道，他除了想要保住你我的幸福生活，他还想，让我幡然悔悟。”
    尹轶鸿拦住佑宁的肩膀，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幽幽地说道，“可是，他又错了。在你姐姐的事上，他就犯了大错。所以这次对你，他份外小心，他不断地试探我，测试我，最终才做出了决定。但是，他又错了，彻底错了，是不是？”
    佑宁默默地听着，虽然不愿再追溯过去，但是她并没有打断他，毕竟，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倾心的交谈。
    “就算给他时间和机会，他都不会看懂你的真心，他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尹轶鸿紧了紧手臂，声音沙哑的看着佑宁。
    佑宁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眼光看向暗夜。
    “因为他一直都害怕，他害怕直视你的眼睛，害怕倾听你的心跳，羽裳，他怕你哭，怕你受委屈，怕你不幸福。”
    臂膀里的娇躯微微抖动了一下，尹轶鸿闭上眼睛，继续无奈的说道——
    “羽裳，你相信世间有这样的男人吗？为了你，放弃权利、放弃欲念、放弃生命！为了你的幸福，为了你的安全，他舍得，放弃一切……”
    轻轻抚住心口，佑宁急促的喘息着，她真的没有想到，尹轶鸿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以为，在绝顶的权利和欲望面前，人的一切都会扭曲。我从来就不相信，像连允农这样的男人，会为了情念放弃一切，但是，”尹轶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只有连允农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宠溺你，会这样没有理智的爱你，我，和他，不一样。”
    他的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他的爱人必须能和他比肩站在一个起点上，向着一个方向努力。如果不能，他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感情。
    “我有我的原则，不会像连允农那样混混乱乱的爱。”
    佑宁的小手攀上他的面颊，尹轶鸿感觉到沁凉的温度，和柔滑的抚摸。两行清泪，顺着他英挺的面颊缓缓流下——
    其实在见到佑宁之前，尹轶鸿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和尹家很多少年杀手一样，杀人如草芥，从不会心软。为了尹家的天下，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因为有了佑宁，尹轶鸿才慢慢感觉到人生的其他意义，他才悟出，得天下的意义不仅是得到，更在于长长久久的拥有。
    现在，他知道，上天赐给他的这段幸福时光，散了。机缘巧合下，他们分享了彼此的成长和爱护，这，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