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风铃

第32章


并告诉她,明天要陪肖娴去东门转转,挑几件衣服带回家。
梦雪听了很失望,一种感伤的情怀像空气一样包裹着她。心里开始恨他,转念一想,又恨起自己来——做情人真没劲!
东门确实是深圳人自己享受的后花园。沿街的商场、门店,不管是真削价,还是假削价,这里总是全市价格最平的商业区,堪称打工者的购物天堂。
周末的东门,人山人海,比肩接踵。肖娴一路上拉着江涛的手,生怕会走失。肖娴感到新奇,深圳特区也会有这样便宜的商场:10 元就可以买到一件不错的T恤衫,30元可以买到一件像样的牛仔裤;20元的衬衫,50元的鞋子,200元的西装……一点也不比内地贵。
不过,整条老街充满着悲凉感:“大甩卖”的悲壮广告,白纸黑字,画满了红“X”、蓝“X”; 触目皆是“跳楼价”、“喋血价”、“不计血本”的文字,充满着血腥味——整条长街俨然“鬼子来了”似的,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肖娴置身“狂减”氛围中,精心挑拣价有所值的衣物。她挑了好几套价廉物美的童装,准备带回家送给亲朋好友。大袋小包让江涛提着,好像雇用了一个尽职的行李生。
两人满载而归,正要挤出人群时,江涛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梦雪吗?她身边站着上次一起度中秋的好友:阿月和阿兰,真是冤家路窄呀!
江涛想躲避,但早被眼尖的梦雪撞上了。他假装没看见,低垂着头加快脚步往回走——
“江涛,你别走那么快,我跟不上!”肖娴迈着一双小脚,一葳一葳地追。
梦雪脸色铁青,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眼前的女人其貌不扬,夫妻两看上去并不般配——凭什么把个大男人降服得像个侍应生!
梦雪目送他俩的背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人潮中,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怵——妒火中烧,翻江倒海:这女人一现身,我就得让路。她凭什么?不就凭那张盖有红印的薄纸,那张纸的威力就那么法力无边,魔幻无穷?!
江涛逃也似地跑了百余米,回头看看,再没有梦雪的影子,才停下脚步,等候一路追上来的妻子。
这世界真是太小啦,怎么偏偏在这里碰到她?
逛了半天街,当了半天搬运工,实在太累了。吃过晚饭,两人早早入睡……
“咚、咚!开门——”破锣般的捶门声,把正在熟睡的江涛从梦中惊醒:“谁呀?这么晚敲门。”
“快开门,查户口!”声音生硬得不容商量。
江涛揉揉眼睛,拉亮灯,看看桌上的闹钟,凌晨2点。他一边穿衣,一边叫醒酣睡的妻子:“快起床派出所来查户口!”
“深圳经常半夜查户口吗?”肖娴不解地问。
“是呀,在深圳生活不遭遇几次查户口,就不算是深圳打工仔。”江涛想起初到深圳,第一次遭遇查户口:
那还是在雅都酒店,深更半夜,村联防队保安员,踢开宿舍门,吼醒熟睡的人,排成长队,一个个核对证件。江涛当时身上只有边防证,没有暂住证,被罚了200元——还是阿俊垫付的。第二天,艾老把情况反映到村委会。村长说,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因为酒店是与村里合办的企业。于是,通知被罚款的人凭收据,去村委把罚款悉数领了回来,虚惊一场。
今夜,不知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江涛见妻子穿好了衣服,急忙去开门。门刚拉开了一条缝,一束刺目的手电光,注射到他脸上。
一位穿制服,持警棒的保安问道:“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江涛尽管憋了一肚子火,还是强装笑脸:“对不起,我们睡得太沉,没听到。”
一位手里捏着户口登记簿的中年妇女随后跟进来,门外还有一位穿制服的保安把守,气氛森严恐怖。
“我们是居委会的,来核查户口。你的房号是412,名叫江涛?”中年妇女指着手里的登记簿问。
“没错!”江涛赶紧拿出身份证、暂住证、工作证,一大叠塞到她手上。她一一核对,并在表格相应栏内打“ⅴ”。
她核查完江涛的证件,转向肖娴问:“这位是——”
“她是我太太。”江涛连忙接话。
肖娴也主动从抽屉里取出身份证、边防证交给中年妇女检验。
“她是你太太?不可能吧!”持警棍的保安,用疑惑的目光扫了一眼江涛,又扫一眼肖娴,“你这么老成,她那么年轻。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公安。拿结婚证出来!”保安挥了挥手中的警棍,声色俱厉。
真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年头,非法同居,卖淫嫖娼的俯拾即是;真正的夫妻同床,反被当作嫖娼!拿不出结婚证,就是长了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江涛心虚得直打哆嗦。
肖娴反而非常镇静,她从容地打开手袋,从中取出一叠合法证件:结婚证、计划生育证、独生子女证……一应俱全,摆在桌上。
江涛手心湿潮潮的,捏出了一把冷汗——
保安举着证件在灯光下照,人证相较,仔细核对,准确无误。仍然严肃地说:“她来深圳几天了,为什么不到派出所办理暂住证?”
江涛刚喘过一口气,又给呛住了。他猜想派出所无法知道肖娴是何时来的,于是机灵地说:“她才昨天来的,正向单位申请为她办暂住证。”
“抓紧办暂住证,不然,就当‘三无人员’处理!”保安一边说,一边还用手电筒照射阳台和洗手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才转身出门。
江涛想起了一首打工歌谣:
一怕老板炒鱿鱼,
二怕月底欠工薪,
三怕工伤与生病,
四怕加班连轴转,
五怕半夜查户口。
……
送走保安,整个后半夜,江涛夫妇无法入睡。生活在别人城市,心都是悬着的,总也没有安全感——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穷窝啊!
肖娴假期满了。江涛依依不舍送妻子上火车,又要等到过年,才能再团圆。
火车启动,肖娴探出头对着丈夫千嘱咐,万叮咛:“在外打工多保重,不顺心随时回来!”
第九节
送走妻子的当天晚上,江涛下班回来,梦雪早已在门口等候——她没有钥匙,进不了门。
江涛见她拖着个旅行袋,一副无家可归的流浪相,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连忙上楼为她接行李。
梦雪神秘兮兮来到阳台上,查看她有意留下的那个胸罩——早没了踪影。
她讥诮地说:“夫妻团圆,久别胜新婚吧!”
“你这家伙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把一个胸罩挂在阳台的铁丝上,我们差点大吵一场!”
“我巴不得你们打世界大战。我差点把我们俩的合影放在你的抽屉里呢!我还差点半夜闯进来,像叶玫一样,当面向你妻子摊牌呢!”梦雪深感伤感和失望。
这十几天没有江涛的日子,简直度日如年,“傻瓜,你知道吗?被人爱很容易,但爱上一个人并不容易。现在,我才意识到:真的爱你,离不开你!”
“人家只是来做客,你都不让人安宁,你也太自私、太霸道吧!”
“不错,爱得深,爱得真,就会爱得霸道!”
“爱情不是长跑比赛,能坚持到最后的不代表胜利。爱情看重质量,而不在时间的长短!”江涛是在为自己狡辩。
“你为什么不让我既享受今天,又坚持到最后?既拥有过程,又拥有结果呢?涛,恕我直言:你俩在一起并不般配!你为什么不分手?”
“你说得轻巧,婚姻是历史造成的,不是说分就能分。我们现在这样生活不是很好吗?”男人大多只顾眼前,不图将来。
“不好!你不了解女人,婚姻永远是女人的追求,幸福的归宿!没有婚姻的爱,就好比没有穿衣服的人,出不了门,见不得人!等到新鲜和浪漫过去之后,这种爱最终会葬送在苍白、脆弱之中。”梦雪在十几天的冷落中,思考了很多,实在憋不住就与江涛交锋。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想的哦。”江涛觉得只隔了十几天,梦雪就有些陌生。
“没错!在你太太来深圳之前,我从没想过要你承诺,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但自从你太太来了之后,我感到爱情并不是这样,如果没有婚姻作保障,做情人其实是很悲哀的:就像一把雨伞,需要时就撑一下,不需要时就扔在一边——我真的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你!”梦雪说到动情处,泪水在眼圈里转。
“其实,人们往往是在爱情之外得到婚姻,在婚姻之外得到爱情。你虽然没有得到婚姻的形式,但你拥有婚姻的内容,又何必在乎那一张薄纸呢?”
“你为什么不将形式和内容都给予我呢?其实,爱情是很容易褪色的,世间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我深信:我们结婚会,你会比现在更幸福!”梦雪一双泪眼,显出晶莹的亮光。
“我从来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这种无谓争执,只能提前预支痛苦!亲爱的,让我们珍惜今天,开心地过好每一天,好吗?”
“亲爱的,我也知道谈未来很愚蠢,说穿了也只是自我安慰。我真的很想跟你白头偕老。”梦雪经常做着两人结合的美梦。
“问题是——”江涛找不出合适的语词为自己辩解。
梦雪抢过话题:“我们同居几个月来,我觉得很幸福,这在我以往的婚恋中从未体验过。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有一种在你面前撒娇的冲动。在你面前,我可以尽情地喊叫‘我不开心’、‘我烦死了’、‘我要哭了’……有这种体悟才是真正的女人,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梦雪说着,情不自禁地靠在江涛的肩上,任泪水四溢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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