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不言

第8章


  指尖真切的凉意,却还在。
  一点一点地渗入皮肤,随着血液,不知流向哪里。
  道别的时候他说:
  “桃子,我以前还喜欢过你。”
  我看向他,他满眼都是温暖的笑意。我知道那不是什么暧昧的暗示,只是一个老友单纯地在回忆旧时光。像是找到一处铺满尘埃的甜蜜日记,拿出来拍拍灰尘,铺展在春日的阳光下。
  我本想说我知道的,话到嘴边还是变成:
  “谢谢。”
  我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挥手离去。
  走了几步才想起来,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也罢,有缘自会相遇。
  晚上向明在电话里说大概明早十点到,我说恩那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倒一杯水,跟我妈说:
  “妈,明早我男朋友过来,收拾下客房吧。”
  我妈本来陶醉在电视里那个一百多集的韩剧里,听到这突然回头,睁大眼睛看着我,几秒后又转回头去。
  “收拾什么,跟你住不就行了?”
  噗!我一口水狠狠地喷在桌子上。
  我放下水杯,拿张纸巾擦了擦桌子,自己往客房走。
  “妈,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太太。”
  背后的声音传来:“你们那么久了,还跟我装。还有,谁是老太太!”
  谁那么久了?都还不到一年。
  第二天早上我打个了车到机场。时间早了些,我站在国内到达厅外面,看着天上盘旋的淡淡的云,一圈一圈,盘成一个漩涡的形状。
  好像可以席卷一切。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手机响起来。
  向明走出来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被他拖着的那一只特大号的行李箱吸引。
  “你要住几天阿,怎么带那么多东西?”
  “第一次跟你父母见面,总得带一点礼物吧。”
  我在心里怀疑“一点”的定义。
  进门的时候我妈听着向明喊声“伯母”,一下傻了眼。随后又露出慈母般的表情热情地招呼说“快进来快进来”。
  我也不明白她的表情怎么那么诡异,难道要叫“妈”么?
  然后向明就从行李里找出一堆保健品,还有什么按摩器,还有给我爸的黄金酒。我妈盯着桌子上那堆小山,用手一戳我脑袋说:
  “你看看,你回来的时候连半瓶水也没带给我们。”
  向明笑说:“伯母,梓芫惦记着您呢,这些都是她让我买的。”
  “哎,你不用帮她说好话,她什么品性我还不知道?”我妈白我一眼,转身进厨房张罗午饭。
  向明歪歪嘴又摊摊手,一脸我没办法的表情。我默默地把桌上的礼物收拾好,不跟他们计较。
  没天理,一点好处比亲生女儿还亲。
  饭桌上我爸跟向明讨论着经济发展走势之类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他混了半辈子官场居然还对经济有这么多的想法。
  我爸突然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哎呀”一声才猛地想起还没订机票。一旁的向明及时说:
  “订了,我们两个的,三号傍晚。”
  我妈说:“你说说你能不能让人省心。”
  我低头不语。
  向明,的确是让人安心的存在……
  后来的两天,我带着向明四处转了转。他对A城的古迹和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很感兴趣。我看着他的相机里的照片,一辆自行车,一男一女,向着小道那个看不见的尽头,一直走下去。
  彩色的画面,渐渐和脑海里的一片黑白色调重合。
  灰暗的往昔,却终究已经逝去。
  “这画面好美。”向明搂过我的腰,凑到旁边说。
  美吗?你看到的只是他们的背影啊。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境。搞不好骑车的男生觉得,后面坐着的的女生,只是负荷。又或者,他们一同走过的,只是一小段路而已。在不知什么时候,女生会下车,而那个空着的座位,又会换上另一个人。
  记忆下着雨,我也知道,是时候埋葬了。
  临走的时候我妈唠唠叨叨地叮嘱了半天,我爸只有一句话:
  “累了就回家来。”
  繁琐,简短,都是关切,这就是亲情。
  我点点头,向电梯口走去,向明在那里等我。
  飞行的途中,向明说:
  “梓芫,这个假期,我很开心。”
  “嗯。”我累了,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讨厌自己。
  向明这么好,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心跳的感觉?
羡慕
  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
  ——《邮差》
  心情好或不好,都一样要上班。
  刚回来第二天就下了一场雨,温润清香的空气迎面扑鼻。
  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公司的实习生走过来给我们市场部的人每人一张红色的卡片,我还在忙手上的事,就把它暂时放在一边。几秒钟后听到旁边的同事说:
  “怎么那么有派头,包了锦华一层来庆功,不过为什么邀请我们?”
  “他们赚大发了也有我们的功劳啊。”小琳转头冲我笑,“梓芫,你说是不是?”
  我没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好随便应和一声。
  “唔……是啊。”
  拿过那张卡片一看,是一张邀请函,上书:
  兹定于五月八日晚七时举办庆功宴
  诚邀您的参与
  地址:锦华酒店六层
  北宇集团
  原来是在说这个……
  北宇……那,他也会去吧……
  还在犹豫要不要参加,思绪就被电话给打断,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梓芫?我是陈怡。”银铃般的声音从彼端传来。
  我一怔,是她?
  “你快下班了吗?有没有空,我们去吃饭,然后去逛街啊~”
  我一下电梯就看到陈怡,她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光彩照人地站在写字楼门口,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眼光。
  在有些暗淡的傍晚,她比远处的红日还要明亮。
  很多老人说,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痛苦的感觉就会渐渐褪去,直到最后全部消磨掉。
  为什么我不是这样。是不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
  看到我走来,她上前把一只手从那个人工刺绣的包中抽出来,挽住我的胳膊。
  “不好意思哦,你上一天班那么累,还要让你陪我。”
  “……没关系,我——也很久没逛街了。”我看着地板,上面还有一小摊一小摊的水洼,倒映出她灿烂如花的笑脸。
  “先去吃饭好不好?”
  陈怡对那些小点心很感兴趣,我吃了几年,早就没什么感觉。叫了碗面,看着她对着满桌的大盘小碟忙忙碌碌。
  “梓芫,我来这边,李承不知道,你可别告诉他哦。”说完,她夹起一块粉蒸排骨放进嘴里。
  他不知道?原来是那种情侣间的惊喜。我迟疑了一下。回答她说:
  “哦……其实我们——没见过几次。都是工作的事,才……”
  她放下筷子,抬起头打断我说:
  “梓芫,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我愣住,她一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这真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才羡慕死你了啊……
  我强颜欢笑:“羡慕什么?羡慕我每天累死累活地上班啊?”
  她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
  “不是。是我觉得,我跟李承认识那么多年,在一起也这么多年,还是比不上你们的感情。”
  我手上的筷子一下没夹稳,面砸在汤里,溅出几滴汤汁。
  “你知道吗?”她继续说:“我上中学的时候周末去他家找他玩,他总是说‘我没时间我要帮我同桌看她不会的习题’。你模拟考没考好,他比你还着急,一直说‘那么笨怎么考得上重点’。你们班级郊游,他去买要带的东西,我跟着他却发现他买好多巧克力,问他他只说‘我同桌那丫头喜欢吃’,回来以后,还把你们的照片放成电脑桌面。你送给他的东西他都用一个盒子装起来锁起来谁都不能碰。那时候我好难过,总觉得他喜欢你。甚至到现在我都觉得,他自己调到这边来工作,是因为你在这儿!”
  我喉咙一阵发紧,说不出,咽不下。
  陈怡的语气真挚又诚恳,不像是什么暗示。
  心里起先急涌而出的感动,又在瞬间化作纷杂错乱的悲伤。
  可是,他选择的,还是你啊……
  我用筷子一圈一圈地搅拌着汤面,微笑说: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陈怡张张嘴,却最终还是低头,不再说什么。
  吃完饭后去逛商场买衣服,陈怡指着一件橱窗里的礼服长裙说:
  “梓芫,我觉得这个你穿肯定好看。北宇不是要办庆功宴吗?你穿这个去吧!”
  我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庆功宴?”
  刚问出口就想起来,笨阿!除了他还有谁。
  谁知陈怡笑笑说:“我们家有北宇一半的股份呢。我爸爸告诉我的。”
  那条礼服裙前大V后大V让我惊惶不已,最终选来选去挑了条白色中规中矩的裙子,因为听说穿白色或黑色永远不会错。
  既然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可以很释怀地看到你吧。
  释怀我们的过去。
  释怀我们的再遇。
  释怀我们之间的种种种种。
  我坐在出租车后座上,旁边是小琳和安安。靠着后座,司机开开停停,让我有些晕车。也许是车窗许久未擦,又也许是城市污染太严重,眼前望过去的景色,都被一层灰雾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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