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寒潭

第26章


在日本也是暂住,说不定一高兴下个月就搬家。”
    青杉缓缓地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离乡背井,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明媚低声说:“人活着,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她顿了顿,说,“我新学的奶茶做法,你尝尝。”
    青杉便不再问。
    她端起茶杯,左手无名指和中指上各戴了一枚钻石戒指,熠熠生光。
    青杉淡淡地问:“你结婚了?”
    明媚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明白了,抿着嘴笑问:“你觉得像吗?”
    青杉环顾屋子,说:“我不知道。”
    明媚眼中闪过调皮,问:“如果我说我结婚了,你会怎么样?”
    “祝福你。”青杉宁静地说。
    “如果我说没有呢?”
    “恭喜你。”青杉依旧平和。
    明媚怔住,继而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青杉啊青杉,你实在可爱又有趣。”
    青杉并不笑,抽出纸巾给她拭泪。她原本真的是开心,却被他温柔而傻气的举动勾起无限辛酸,落下泪来,一发而不可收拾。她越着急越停不下来,心说:“你是演员啊,眼泪该收放自如才对,怎么管不住了呢。”她却不知道人动了真情,要做什么都是不由自主的。
    她哭得那么伤心,叫人看着心疼。
    青杉默默地把她拉进怀里,轻拍她的背,任她在怀中抽泣。
    明媚渐渐停止哭泣,直起身,擦干眼泪,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风景,沉默许久,她说:“小时候,我家里很穷。小学我只念了三年,另外三年辍学。我借同学的课本自学,后来考上了初中。上初中时,家里的条件好了一点儿,父母打算供我上完初三让我考中专,好早点儿工作,赚钱帮助家里。可我不甘心啊,我想上高中,上大学,做一个有知识、有体面、有身份的人!这一切都需要钱,除非奇迹发生,否则,我要么上中专,要么再次辍学。课余时间我都用来打工,捡废纸废铁,糊纸盒,帮别人看店,送货,卖花……只要给钱,什么都干。眼看期末就要到了,填报志愿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的积蓄还是少得可怜。就在我一筹莫展,忧心如焚的时候,奇迹,或者说契机,它来了。
    “那是一个周日的早上,我替花店送花给一家刚开业的公司,还要负责把花全部插好。就在那间公司里,我见到了一个人。
    “那一天是该诅咒还是该庆贺,我到现在也分不清。我努力装作是十八岁,别人都信了,唯独骗不过他的眼睛。我只好承认自己是十五岁,于是他就问起我这么小出来做事的原因。我觉得他为人亲切有礼,就告诉了他。谁知他第二天竟然找到我的学校,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等我,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说他可以供我读书。我那时的反应是所有正常人的反应,觉得这人这事丑恶无比,一口回绝。他不强求,留给我一张名片,告诉我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回去找他。我把名片夹在我最不喜欢的一本书里,但愿永远用不上它。无奈命运弄人,三天后,我就用上了。我爸爸在一家小煤矿做矿工,瓦斯爆炸,他受了重伤,同时受伤的还有许多人,还有人死了。矿主跑了,无人赔偿。为给爸爸看病,我们到处借钱。爸爸的命保住了,双腿没有了。妈妈连急带累,也病倒了。我走投无路,找出名片,电话一打他就接了。我上来就说我答应你。这次换他迟疑,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没事,就是我答应你了。他说,好吧,你要什么?我说钱,一万块钱。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这句话我是咬着牙说的。我不知道自己的‘价钱’,一万元对我来说已经是天价。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因为他没说话就挂断了电话。第二天他就派人到校门口给我送钱,不是一万,是十万。见到钱的一瞬间,我想,值了,从此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不眨眼。我瞒着妈妈付医药费,一点点还借款。当她有点儿察觉的时候,我已经把十万元都花光了。她问我钱是哪儿来的,我说借的,我打工认识了很多朋友,他们借给我的。又说做了假身份证,已经找到很好的工作了。他们都是老实人,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把自己卖了,虽然觉得蹊跷,还是相信了我。我偷偷报了高中,一开学,他就帮我转学到了北京。我对爸妈说我到北京去工作。我怕再在他们身边待下去迟早露馅。
    “你听着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告诉你,生活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跟他到了北京,我十五岁,他三十五岁。我住在他买的房子里,对别人,老师,同学,就说他是我叔叔。他不在房子里住,每个月让人送钱来,自己很少露面,即使露面,也只是和我一起吃饭打球。我忍不住提醒他交易还没有完成,他却说不着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说我想见你,他很快就到达我身边。可是他从不碰我,我迷惑不解,问他,他就看着我说,你太小了,你不懂。
    “我和他就这样过了三年,清清白白。十八岁,我考上电影学院。一天,他带着我参加一个聚会,在聚会上刻意介绍我认识一位富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回去后他对我说他在大陆的投资失败,必须尽快结束公司的一切,回英国去。他的根基,他的妻子都在那边。他对我说,对不起,我要走了,不能供你到大学毕业,我甚至没有多少钱可以留给你。你一个人在北京,无依无靠,而且你要走的是演艺道路,前途多坎坷,我觉得你需要一个靠山。今天你见的那个先生是一家影视公司的老板,同时也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着他。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完全是为你考虑。
    “这是我人生中面临的第二个重要抉择。事实上三年来他给我的钱足够我上完大学,丰衣足食,只是他走后,我的生活水准比起以前将下降很多,但还过得下去。不过我想我的确需要一个依靠。
    “我问他什么时候走。他说三个月后,顶多半年。我说好,我答应跟那个老板,但是要三个月后才‘过户’,这三个月,我陪着你。
    “就这样,我离开了住的地方,搬到他那里和他住在一起。三个月后,他走了,我也换了主人。至于去年的换角风波,是因为我后来的老板的妻子发现了我们的事,她也是一个有名的企业家,由于她的干预,戏临时换主角。其实我很感激她,我早就厌倦了这种生活,可不知该如何结束。她帮了我,解放了我,我自由了。”
    自始至终,她没有回过头。她怕看他的神色,也怕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她干笑两声,说:“想不到吧,名字叫做明媚,其实却是……哼。如果我说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未后悔过,你信吗?我知道我的经历并不光彩,可如果当时我拒绝他的……帮助,一个人靠打工的微薄收入还债养家,活得卑微艰难,人们就会因此更尊敬我了吗?我看未必!这些年我虽然活得并不轻松,但我始终是一边养尊处优一边哀悼命运,与风里雨里挣扎活命的人大相径庭。就冲这,我感激他。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她高高地扬起下巴,侧影那么孤傲,目光望向苍茫的天际,然后深吸口气,转过身,含笑问,“好了,听了我的故事,你有什么感受?”
    青杉的眼眸深似寒潭,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明媚飘忽一笑,目光飘向一边,说:“他乡遇故交,一时感慨呗。”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猜我是第一个听见这个故事的人,是吗?”青杉啜口茶,说,“明媚,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当你想找人诉说你曲折的经历时,总找不到人,而当你慢慢地忘了它,却又有人突然出现在视线内,勾起你的回忆,让你觉得你等了许久的倾听者就是他。”
    明媚背靠着落地窗,目光没有一瞬离开他的脸。
    青杉说:“可是你不知道,这个人只是关心你本身,对于你的过去,他没有兴趣,你的现状和未来的幸福才是他牵挂的。”
    明媚凝视他,这个年轻人有一副水晶心肝。一再相逢,让她觉得他们之间有缘,仿佛有一根细线连在两个人之间,走到千万里之外,也还是能在街头邂逅。既然如此,她觉得有责任、有必要、有义务把自己最丑恶的一面和盘托出,告知对方。他明白,所以他感谢她的坦白和信任,感谢她为人着想,并打消她顾忌,安抚她的忐忑。
    她满意而感慨,说:“和你聊天有一个好处,你永远知道我要表达的是什么。”可是同时,她想,他没有置评。
    临走时,他恳切地说:“明媚,说真的,何时回来?”
    “回去干什么?娱乐圈是个荷花池,荷花美,池水清,可下面有淤泥,被荷叶挡住,看不到。你怎么能保证自己长成荷花、荷叶?一不小心,落在池底,最幸运也得沾一脚泥。你不就是为此禁止饶小姐进演艺圈吗?”
    “咦,你怎么知道?”听她说起素弦,他一下子想起绮丽所说的素弦被辞退的始末。
    “听人说的。有人看好她,预备约她拍广告,你与李嘉极力阻拦。她现在还是你的助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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