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月传

  王公子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道：“回将军，吾家世代经商，家父还兼洛阳城郊外守备司衙门任个头目，我叫王仕成，他们都是我家的仆从。”
  山涛这时也跳下岸来，背着手踱步道：“哦？你这纨绔子弟，今日看在茶女的面上，绕你一次，下不为例，记住了吗？”
  王仕成连连点头，嵇喜道：“茶女是我的意中人，你又有你何德何能，配的上这位姑娘？还跟我抢么？”
  王公子面有难色，嗫嚅道：“这个这个，我家里也是上门提亲，经过媒人说合的。”
  嵇喜回头道：“茶女，有此事乎？”边说边使了个眼色。
  茶女机灵，转了转眼珠道：“无有此事！王公子，我警告你，我爹爹已经把我许配给嵇喜嵇将军，他人又好，武艺又高，我茶女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你以后再敢踏上清幽小筑一步，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如此一说，嵇喜也是一愣。
  管家还要说请，嵇喜故意板着脸冷目相对：“狗才，听见了么？还不快滚！”
  王家公子无奈，只好带着一伙人抱头鼠窜。
  山涛和嵇喜这才回船，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相对大笑，嵇喜仍旧把竹蒿递给茶女，船儿又轻轻的荡了开来。
  山涛面对如此一片幽雅的清景，尤其是刚经历了一段有趣又有意思的美事，心情大好，遂对茶女道：“茶女，你给我们再唱一段吧，就像在小树林里一样。”
  茶女此时反觉着不好意思了，脸一红，低下了头。
  嵇喜不解，“咦？我见你挺活泼挺可爱的呀？怎么现在倒腼腆起来？”
  茶女更加羞涩，轻轻的道：“我也知道你方才是逢场作戏，演给那个纨绔子弟看，但其实...”
  之后就没有了后文，茶女依然低下头，仿佛在专心摇橹。山涛和嵇喜听着听着言也无尽，意也无穷。
  山涛呵呵大笑：“哎呀，还是贤弟年少英俊，处处走桃花运呀，看来我老头子不中用喽，都没人看的上了。”
  嵇喜也是大窘，装作咳嗽道：“嘿，大哥，你怎么尽说些老没正经的，没见人家姑娘都脸红了么？其实我方才就是故意这样说说演演戏而已，心里可没别的意思。”
  山涛心下明白，故意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你莫非看不起人家茶女姑娘？嫌贫爱富？”
  嵇喜道：“哪里的话，我嵇喜怎会是这种人呢，茶女姑娘很好，可是...”
  山涛扳着脸道：“可是什么？叔父叔母又不在你身边，做大哥的就是你的长辈，莫非你也不愿听大哥的良言相劝？”
  “不是，它是，这个太突然了，我和茶女姑娘初初见面，怎么就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山涛不理，笑着问茶女道：“妹子，你看我这嵇喜贤弟人品相貌，又有侠义心肠，你说你愿不愿意？”
  茶女偷眼瞧看嵇喜，头更低了，低低的道：“愿意。”
  山涛一拍手道：“很好！贤弟，你看人家姑娘家都不嫌弃你，你又要如何呢？”
  嵇喜还在推辞。
  不料这时茶女忽道：“小女本不敢高攀嵇将军的，承蒙将军不弃，救小女于水深火热之中，就算做小也是心甘情愿的，愿侍奉将军扫地持帚。”
  
第六十章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七月流火，离中秋节还有整整一个多月。
  嵇喜自从那天从洛阳郊外清幽小筑回来，再没有出过门，再没有去找刘伶或是山涛去喝酒。
  嵇喜要在家装病，因为清幽小筑派来的说客媒人几乎挤破了将军府的门。
  嵇喜只好装病，不知为什么，他总想躲避茶女，而又不能让人家伤心失望。
  当茶女十分腼腆又十分明确的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思，嵇喜却只有十分含糊又十分暧mei的唯唯而应。
  其实他心中还是喜欢这个快乐活泼的女子，甚至爱屋及乌，喜欢上了清幽小筑。他曾当面提到过并不以身份的贵贱而择人长短，自己心中并没有因茶女是平民百姓而有丝毫的瞧不起之意。
  矜持似乎是女人的专利，而对于此事，堂堂的嵇喜将军也开始矜持起来，山涛唯有苦笑，也只有含糊的告诉来访的媒人，“佳期等下月中秋后再议。”
  那些媒人回来终于对大小姐和小筑主人能够交差，争抢着道：“已经由山尚书做主，婚期应在八月十五以后再议，请老爷和小姐宽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人生一大事，着急不得的。”
  小筑主人很是高兴，茶女也只好面色微红的点点头。而嵇喜却歪在家里，只盼中秋莫要早早到来。
  世上的事大抵如此，有些人期待中秋莫要到来，而有些人却渴望这一天早早到来。
  至少司马府上上下下丫鬟婆子，乃至二门外的小厮们都期待着这一天。
  因为离家路近的会准假回家团圆，而路远或生于府上的也会有赏钱，好吃好喝，甚至比过年还热闹。
  司马如烟和小香儿正是沉浸在这片快乐之中。
  自从两人喝醉酒被送回来之后，大丫头传唤嵇喜，都知道是老爷的新近得力下属，柳婶娘也没有深责。
  而小香儿和如烟也同往常一样，甚至在人家面前，小香儿还炫耀自己喝过比西域来的还好的葡萄酒，而众位丫鬟姐妹对刘伶的美酒并不感兴趣，只是团团围坐，问嵇喜的长短。
  如烟或许已经忘却了醉酒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唯有一点却并没有忘记，就是嵇喜英俊的面庞和盖世的男子汉的气魄。
  她甚至还似倒在嵇喜的肩膀上，安稳如大地。
  而嵇喜此刻莫非也是在想如烟依旧在他怀里，依旧是那一身淡淡的体香？
  如烟正在浮想联翩之时，忽听门外小香儿道：“如烟姐！看，我带什么好玩儿的来了！”
  如烟回过神来，急忙闪目瞧看，只见小香儿笑嘻嘻的进来，手里端着个竹枝编成的灯笼，却只不过是幅骨架而已。
  如烟不解道：“很精巧的工艺！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做灯笼呗！我们的任务就是替灯骨贴灯笼纸，但那些姐姐说了，要自己画，她们都知道如烟姐心灵手巧，就拜托你了，我去取水墨和丹青去。”
  如烟急道：“可惜我不会画呀！”
  小香儿回头笑道：“她们就说怎么刺绣，就怎么图画，老爷吩咐只要花花绿绿的就可，没什么正经！”
  如烟唯有看着灯笼的竹架发愁，不一时，小香儿随同两个大丫环来，并带来各式各样的灯架子，一个年幼的嘻嘻笑道：“我们烦劳如烟姐姐画灯纸，画完了我们贴也成。”
  如烟苦笑道：“这可不愁煞我么！不知你们搞这么些个做啥子用？”
  小香儿道：“嗨！往年姐姐不在，不晓得洛阳过中秋的习俗，其实和元宵节一样，也要挂花灯的，把灯系在竹竿上，挂于屋檐树上，老爷们说此谓之竖中秋，其实我也不懂。”
  大伙儿一起大笑，另一个丫环道：“我们洛阳这燃灯的习俗就连百姓家都有，满城花花绿绿的倒也煞是好看。”
  如烟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就试试看，画的不好可别怪我们。”
  丫环笑道：“不会怪你们，婶娘也说了，就当耍子玩罢了，哪里就认真起来！可是要赶中秋前挂好的。”
  说话玩笑一回，径自走了。
  小香儿与如烟对视一会儿，小香儿奇道：“咦？你异样的看我做甚？”
  如烟笑道：“等你动手哇？”
  “人家不是请你做的嘛！”
  “你先画一个我好知道是怎么会事情，也好学着画。”
  小香儿硬着头皮道：“好吧。”
  遂铺开纸张，摆好丹青朱砂，握笔细细思索。
  如烟打趣道：“既然是中秋佳节，怎么也得画些中秋的物事吧，比如说月饼？”
  小香儿也笑道：“人家正正经经的考虑，你倒笑话我，该打！”
  两人扭做一团，小香儿忽道：“有了！不如先话个玉兔吧。”
  如烟点头：“对！月中捣药玉兔，你画！”
  小香儿提起笔来，忽又犯愁道：“我们还是找一张泛黄些的纸，玉兔可是雪白雪白的，就像这纸张一样，怎么着色？”
  如烟抿嘴一笑：“傻丫头，你这个问题真真可爱的紧。”
  小香儿一头雾水。
  如烟解释道：“你想啊，灯纸要贴在灯上，烛光映过来，岂不是白色的什么也看不清了？所以啊，玉兔不能真的画成雪白的，也没法画呀！”
  小香儿恍然道：“还是姑娘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既然如此，画的淡些，烛光一照，和画上其他对比起来，可不是玉兔了么！”
  如烟点头微笑。
  好半天，小香儿在如烟的指导下，才画出个像模像样的玉兔捣药来，小香儿高举起来：“哈，像吧！轮到你画了！画个月中仙子，广寒宫的嫦娥吧！”
  如烟道：“死妮子！怎么把难画的推给我，真是鬼精灵儿。”
  “还不是有我再一旁帮衬着么，姐姐，怎么画？”
  如烟沉思了一会道：“我们就画个桂花树下的嫦娥。”
  小香儿道：“好！”
  如烟先斑斑点点的描起桂树，然后如刺绣般细细着墨，慢勾彩绘，很多时工夫才把心中的嫦娥模样画了出来，真是宛若风姿绝世的仙子，就如活了一般。
  小香儿拍手称赞，“原来姑娘妙手丹青呀，我怎么从来不知道，看着样子，比明月姐姐都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