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春

第9章


」 
「不启。」阁主不耐烦的转过头,继续盯着某个角落。 
「请允许属下提醒您,因为醉翁亭和黄鹤楼的拦截,您已经耽误了两天时间,若再不起启程,怕就要误了曲水之约……」 
「滚。」 
微微叹了一口气,管家应声退去,刚要拉门,却听见阁主的声音又传来。 
「那个……他怎么样……了?」 
管家手一顿,慢慢转过身,道:「已经请大夫医治过了,受了点寒,有几处瘀伤,都不碍事,只是双手手腕有些轻微的骨裂,怕是要有一阵子不能干活了。」 
「让冬雪去照顾他。」阁主沉默了片刻,然后又道,「启程,回腾王阁。J 
管家吃了一惊:「那曲水之约……」 
「关我什么事,要不是看在老头子生前有交代过,我根本就没兴趣走这一趟。现在……」阁主深深的看了管家一眼,「有比老头子生前的交代更重要的事情。」 
管家脸色一沉,不敢苟同,只是道:「恕属下逾矩,敢问阁主,有什么事情,比老主人的心愿更重要?」 
本以为脾气暴躁的阁主会因为他不客气的质问而暴怒,管家甚至做好了被打一掌的准备,谁料到阁主却一反常态,盯着某个角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个理由。 
「那个阿弃……似乎和我四年前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 
管家一怔,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主人,您确定?」 
「不确定。」阁主的眼睛还是盯着那个角落,「但是感觉骗不了人,普义,若是换了别人这样忤逆我,我早一掌打死他了,但是昨夜,我几次想下手,都没能下得了手。我见过他,肯定见过,我想了一夜,也没有想起在哪儿见过,那么……只有四年前那段时间,只有那段时间……」 
所以要立即回腾王阁,他要从阿弃的身上,找回他曾经失去的记忆。 
「属下明白了,这就吩咐启程。」 
管家不再提问,转身离开。 
四年前,老阁主带着阁主出外访友,半路过袭,结果老阁主重伤而亡,阁主失踪了足足半年,回来后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半年里发生过的事情。虽然事后追查那桩遇袭案,竟然找不出半点线索,但是阁主深信,如果他能恢复那半年中的记忆,就定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袭击他们。 
找出凶手,为老阁主报仇,自然比老阁主生前的交代更重要。曲水之约,五年一次,这次错过了,还有下次,但是杀害老阁主的凶手,当然是越早找到越好。 
阿弃作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桃林里,阳光暖暖的照着,从山里吹来的风,带着清清的草香,溪边的桃树上挂满了青涩的小桃,阿呆就在树上跳来跳去,一边摘桃子,一边偷偷的把桃子塞进嘴里啃,然后被桃子的酸涩刺激得直吐舌头。 
溪边摆了好多好多酒坛子,堆得像座小山,他就坐在溪边,一边清洗酒坛子,一边盯着阿呆摘桃子,一发现阿呆偷懒,他就拿着藤条追杀过去。 
阿呆嘻嘻哈哈的抱头鼠窜,一边窜着一边大叫「坏阿弃,没人要……」阿弃气极,转身抓了一把桃子,正打算扔过去,却突然发现阿呆不见了。 
「阿呆……阿呆……」 
他急了,扔了桃子,到处找,桃林里找遍了,山上也找了,甚至连溪边也找了,可是无论他怎么找,也找不到阿呆。他却不小心,被酒坛子绊倒,一头栽进了溪水里。 
冰凉刺骨的溪水让他的手脚不能动弹,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 
然后,阿弃带着一头冷汗,醒了。 
一睁眼,他就看到了阿呆的脸,和梦里嘻皮笑脸的阿呆截然相反,眼前的阿呆,嘴唇紧紧的抿着,脸色黑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的跳着。 
不,不是阿呆。 
阿弃突然清醒过来,恐惧还没来得及在心里蔓延,身体已经条件反射性的向后缩去。 
「不准动!」 
随着阁主的一声暴喝,阿弃虽然吓得再不敢动弹,但是那一瞬间的畏缩反应,还是碰触到了他的双手,只觉得手腕处一阵钝痛,他才隐约记起,自己手腕处的骨头,似乎被眼前这个凶狠残暴的主人给捏碎了。 
他苍白着一张脸,蜷着身体微微发颤,却是真的不敢再动一下,甚至连疼痛也不敢呼一声。 
阁主抓着他的手看了看,手腕处包裹得像粽子一样,并没有松动的迹象,然后才轻轻放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阿弃寒毛都要倒竖起来,才又听到一声大喝。 
「冬雪,把药端进来。」 
门外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冬雪端了药碗进来。 
阿弃偷眼看过去,却见那冬雪是个身材小巧的漂亮侍女,年纪似乎和阿混差不多,尤其是那双转来转去的眼珠子,十分灵动,像极了阿混,一下子就博得了阿弃的好感,如果不是看到那个长得像阿呆的主人还盯在身边,他几乎就想换个姿势再多看几眼。 
「把药喝了。」 
阁主一声命令,阿弃身体微微一抖,顺从的被冬雪从床上扶起来,靠坐在床头,然后咕噜几口,在冬雪的帮助下,把一碗药喝得精光。 
好苦! 
阿弃的脸都皱了起来,引得冬雪噗哧一笑,更引来了阁主的不悦。 
「出去。」 
冬雪连忙端着药碗,低头垂目的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阿弃和阁主,阿弃微微缩了缩身体,脸色又开始发白。 
阁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越看脸色越黑:「缩什么缩,我又不会吃了你。」 
阿弃微微一抖,不自觉的又往后缩了一点,两只眼睛惊慌失措的在阁主脸上一触即闪,不敢再看那张黑得像锅底的脸。 
于是阁主的脸色就更黑了,在肚子里嘀咕几句诸如一身骨头硌得慌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语之后,才恶狠狠的问道:「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 
阿弃脑子里乱烘烘的,只盘算着床里头会不会突然冒出个洞让他好躲进去,哪里听得清面前这个大恶人的问话,因此一点反应也没有。 
阁主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无视过,当下额头上的青筋又一次的冒了出来,手掌在床上用力一拍,喝道:「问你话呢,听见没有,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 
阿弃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可是床前堵着这个大恶人,想跑都没地方跑,只唬得他连连摇头,若不是双手被裹得不能动弹,怕是连两只手都要摇起来了。 
「摇什么,不会说话是不是?」阁主看得眼花心烦,一手抓住阿弃的下巴,逼得他不得不抬头看着自己。 
谁料到阿弃嘴唇微微颤着,话没说出来,两行眼泪就先下来了,实在是唬得狠了,心里只想着阿呆救命,可是一丝声儿也发不出来。 
「还哭,你是不是个男人!」阁主暴怒如雷,阿弃那两行眼泪跟溅到他心口上的火星似的,灼得他心里怪不舒服的。 
「阁主……」管家在门外探头探脑。 
阁主瞪了他一眼,一挥衣袖,铁青着脸走了出去。 
「什么事,快说。」 
管家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阁主,我听阿混说,阿弃的脑子不太好使,有时候会犯糊涂,尤其惊不得吓,您这样逼他,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那你说怎么办?」 
阁主心烦意乱,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搅得他这么束手无策,打又不能打,骂又不骂,真他妈的晦气。 
管家又轻咳了一声,道:「属下有个建议,不如让阿混上来照顾阿弃几日,他们情如兄弟,向来是……」 
这边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猛听到舱房里传出声响,阁主脸色一沉,身形一闪就进了舱房,管家怔愣了一下,马上跟了过去,一看到舱房内的情形,顿时有些傻眼。 
舱房的一侧有个小窗,极小,跟狗洞似的,最多也只能让八、九岁的幼童进出,也不知道阿弃是怎么钻进去的,钻了一半,卡在腰那里动弹不得,两只脚在那里蹬来蹬去,刚才听到的声响,就是他的脚蹬到墙板上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阁主暴怒了,几步跨过去,将阿弃从小窗上抱下来。 
「不、不要……救命,阿呆……阿呆……」阿弃吓得面无人色,又哭又叫地挣扎,挣扎不了,竟然一口咬在阁主的肩上。 
「你属的狗的呀……不是钻狗洞,就是咬人……」阁主气疯了,拎着阿弃的脖子,将他扔到床上。 
阿弃哭哭啼啼,抽泣着:「我、我就是属狗,你不要过来,过来我还咬你……」 
管家听得噗哧一笑,他还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对话。 
阁主却脸色一变,突然按住额头,一股熟悉的剧痛突然袭来,脑子里象是被人用重锤猛击了一记,嗡嗡作响。 
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飞掠而过来,红色的,像血,又像风吹过桃林落下的残红。 
「我咬死你……」 
「喂喂喂,你属狗的呀……」 
「没错,我就是属狗的。」 
这样的对话,是谁?是谁曾经在耳边说过? 
「啊……啊啊啊……谁……是谁……」 
怎么也无法回想起来记忆,只剩下一些残存的片断,搅得阁主痛苦无比,忍不住嘶吼一声,将脑袋狠狠向舱壁撞去。 
「阁主?」管家一惊,迅速上前拉住阁主。 
「没事,我没事……」 
阁主猛地清醒过来,咬着牙根,深吸一口气,泛着血丝的眼睛转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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