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斜的复印

第7章


显然他感到有点儿为难,默默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肯定已凉了。
  "那个沼田君怎么啦?"科长的咽喉抽动了一下,弄不清是咽的茶,还是咽的唾沫。
  田原当然不便说被杀了,因为对方应该看到报上关于武藏境杀人案的报导。在他作出反应以前,先不挑明。
  "发生一起必须了解沼田君情况的事儿。"——科长掉过脸,不去看田原——"我想了解的是沼田君从贵署辞退的事。"话说到这里,科长的脸很尴尬。田原注意他的表情,继续往下说,"他的退职是正常退职?还是因故退职?"科长拉开抽屉,翻弄一下文件。
  "这个嘛....."科长脸朝一边说,"这是我到任以前的事,不太了解。"
  "呵!原来如此。"田原典太点点头,科长虽说是他到任以前的事,但从他为难的神情看,显然他是了解情况的。
  "那么别的股长也不了解吗?"
  "恐怕也不了解吧!股长们和我一样全换了。"科长说,"一般情况,在同一税务署里不会干到二年以上的,从那以后,署长也换过两任了。"
  "是吗?"田原显然有点伤脑筋,但不能就此打退堂鼓,"有哪一位了解沼田君情况?"
  "这个....."科长无意回答。
  "作为报社来讲,我们一定要了解……"田原对他施加压力。
  科长磨磨蹭蹭不想作答,最后没有办法,把股长叫过来。股长从椅子上站起未,仪表堂堂,体格魁梧,比科长气派多了。科长简单地向他说明田原的要求,说话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股长听罢,也皱起了眉头。
  "这件事嘛....."股长转过脸继续对田原说,"当时的干部全部换了,因此不太了解,不过我认为他当然是正常退职,不能考虑有别的情况。"
  撒谎!---田原想。他的话和表情不一致。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沼田嘉太郎的退职决不是正常的。科长、股长都推托是他们到任以前的事,实际上他们是了解情况的。他们的神情已表露出来了。
  不过,仅仅这一点也是收获---田原想。他们不想说,我们可以调查嘛!
  "呵,明白了,打扰你们了,对不起。"田原典太站起身来,微微一鞠躬。
  "不用客气。"科长松了一口气。
  科长和股长并未觉察在武藏境被杀的是沼田嘉太郎,从气氛来看,这个税务署的人都还不知道。田原忽然一转念,难道是自己弄错了,须永友子说的话仅仅凭她的直感?
  田原离开办公室向大门走去,刚才那个老人还在向年轻职员陪笑脸,点头哈腰。
  田原低着头向汽车走去。突然有人低声喊他:"喂!喂!"田原转过身来,只见一位身穿衬衣的二十四、五岁的轻人看着他。
  "您叫我吗?"田原问道。年轻人脸上沁出汗,目光炯炯。
  "您是报社的吗?"年轻人向前走一步,更加低声地问。
  "是的。"田原典太凝视他的脸,只见他瘦得厉害,脸色发青,他的眼神告诉田原,他有话要说。
  "您是为打听沼田嘉太郎君的事来的吗?"
  田原踌躇了一下答道:"是的。"
  青年凑到他脸跟前小声地说:"沼田君的情况我最了解。"
  "呃?"田原盯住青年的脸。
  "沼田君是个不幸的人。"青年靠近他耳语道,"假如您想知道原委,这儿五点钟下班,六点钟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田原知道对方是税务署的一个年轻职员,有话要对他说:"行啊!上哪儿去呢?"
  "S百货店后面有家‘庇雷耐’咖啡馆....."
  "唔,我知道。"田原答道。
  "六点钟我在那儿等您,在二楼角落里。"说罢,青年朝四周扫了一眼,怕被人瞧见,飞也似地逃进房子里。
  田原典太坐在汽车里想道,这是意想不到的收获。沼田嘉太郎的辞退肯定蒙上了阴影。现任的法人税科科长、股长都是新来的,嘴里说不了解情况。但他们的表情充分说明他们肯定了解沼田嘉太郎的实情,只不过不愿向外界透露罢了。看来,这位青年在这衙门里阅历尚浅,尚未染上恶习。青年的话肯定是发自肺腑的心声,他要向新闻记者倾吐哀肠,田原感到兴奋起来。
  回到报社,他暂时不向总编和编辑室汇报。因为一,结果如何,目前尚不得而知,二,他愿意自己单独深入下去。
  2
  六时整,田原来到指定的"庇雷耐"咖啡馆。上了二楼,只见一个青年在角落的桌边读报。田原站到他跟前:"让您久等了。"——青年拾起头来,没错,就是白天见过的人——"谢谢您了。我是专程来听你说的。"
  "不...."青年腼腆地搔搔头,还带几分少年的天真。
  "有关沼田嘉太郎的事,您想对我说些什么呢?"田原尽可能体贴地平稳地说。
  青年环视四周后,打起精神,往前探出身子说:"我听见您跟科长谈起沼田君的事。我坐在自己座位上,但我的耳朵竖得很高。科长对沼围君辞退的内幕只字未提,不,他想隐瞒起来,什么都不说。忘记介绍了,我叫娓野。对不起,我忘了带名片,请原谅,我是税务署的年轻职员。"
  "没关系,请不必客气。我是n报社社会部的,我叫田原典太。"
  "不过,在我没说以前,我想问一下,是不是有沼田君不好的消息?"青年盯住田原的脸。
  ——这位年轻人,还未察觉武藏境杀人案的受害者就是沼田嘉太郎。田原踌躇了一下,是不是告诉他?最后还是觉得暂时保密为好:"不,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田原若无其事地说,"只不过报社方面有点事想了解一下沼田嘉太郎君退职的理由。"田原说罢,青年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猜到了。"
  田原瞪起眼来,他到底猜到什么了呢?青年没有去理会田原的表情,聋拉下眼皮说:"沼田嘉太郎君是个好人。我进税务署已经五六年了。刚来时,是沼田君帮我熟悉工作的。他对税务方面的事情特别精通,对我很体贴,什么都教给我。在老前辈中也有心眼不好使的,不肯将自己的本事全部教给别人,而沼田君完全不这样。"说到这里,青年突然兴奋起来,"你知道,‘竹川商事’‘事件吗?"
  "知道。"田原答道。
  "竹川商事"公司是利用夸大宣传,征集一般庶民零星的资金,在战后迅速发展起来类似相互银行的金融公司。一年以前这家公司露了马脚,终于倒闭,当时报上大登而特登。
  青年点点头说:"当时报上光登倒闭的消息,而竹川商事公司的巨额逃税案却只字未提。而这起逃税案恰好是我所供职的税务署的高级职员所默许的。这么一说,您也许就明白了。他们和竹川商事公司的职员之间有特殊关系。"青年说话结结巴巴,却充满热情,"竹川商事公司越来越走投无路,那逃税案行将败露时,我们署里职员的那副狼狈相就甭提了。不过所有责任都由沼田君一个人承担了。与其说是由他承担,倒不如说,他们经过一番活动,把责任都推到了沼田君头上。沼田君是个老好人,为了顾全机关的声誉,碍于情面,不给上司找麻烦,另外他自己也灰了心,终于提出辞职。因此,沼田君是主动请求退职的...."青年有点激动起来。
  "沼田君退职后,回机关取私物时,过去那些奉承他的上司,此刻理也不理,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这不止是一两个股长。沼田君想跟他们说句话告别,他们象害怕连累他们似的逃跑了。不仅是上司,其他同事不仅不跟他说话,也学头头的样,一个一个都站起身来走了,最后法人税科走得一个都不剩。可怜沼田君独个儿悄悄地把私物取出,整理好抽屉就离开了。他那孤单可怜的背影,至今我犹未能忘。昨天晚土还在一块儿喝酒,一块儿玩的伙伴,只隔一天,害怕受沼田君的牵连,一个一个都躲开了。我看不下去,出了大门,撵上沼田君,说:"沼田君,你太倒霉了。我要是有点力量,我一定为你出点力,可是我太年轻,太没有力量了,请您原谅。"沼田君直盯盯地看着我,热泪盈眶,他对我说;"你好好干吧!要当心,不委学我那倒霉样'。然后仿佛自嘲似地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打那以后,我再没有见到过沼田君。"青年的眼睛涌上泪水,为了掩饰自己,慌忙地喝了一口咖啡。
  "是啊!沼田君太可怜了。"田原典太弹了弹烟灰,叉起臂膀,胸头憋闷得难受。
  "可不是。象沼田君这样的好人肯定会摔进陷阱。腐败透顶的税务署只有一个人有正义感那是不行的。即使想做个正直的人,但纵横交叉,盘根错节,把你捆得死死的,逼得你非同流合污不可。在这种场合,机灵、蛮横、胆子大的人占便宜,而胆小怕事或者死抱住正义感的人肯定要吃亏。这样的人最后受到同事排斥,再也甭想出头了。"说着说着,青年声音就高了起来,接着又放低声音说, "其他科的人觉得过意不去,向科长建议,每人出一百元给沼田饯别。科长说:‘这样做,那就证明所有人都是沼田的同伙。大家都佯装不知就算了。这次事件就算沼田运气不好,倒了霉。’确实是这样,沼田是够倒霉的。"
  "是的,也许是这样吧!"田原典太点点头,"你的话我完全明白了。那么我问您,沼田君在这儿时的法人税科科长是不是调到别的税务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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