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问情

季颜没有发作。他还是静静地站立着，死死地盯着面前男人有着轻松神情的脸。那人却只是提起酒壶来，给他的杯里倒满了酒，笑着相邀：“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季兄不妨坐下来，小酌几杯，听我慢慢讲来。”
    季颜的瞳孔骤然紧缩，而后又舒展开。他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右手伸了出去扣住酒杯，看上去是要将它端起的样子，事实上却是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发难。
    但是明夜却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为自己的杯中斟酒，笑：“那我就开始讲了。这个故事的开头很老套……是多年以前……”
    “那本是一个富饶而宁静的小山村，却不想遭到了一场灾难。村庄中几乎所有人都在那一场灾难中丧失了生命……但是却有一个小女孩生存了下来。”他的语速很缓很慢，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场久远而迷蒙的回忆，“那年我刚刚当上教主，管辖的范围内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于是我带了芦冰去了那个小村庄……”他的目光扫过季颜的脸，但那张脸在他提起芦冰这个名字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动容，他不由得在心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们见到了那个小女孩，躲在一个草堆旁边，瑟瑟发抖。芦冰见她可怜，便跟我提出要将她带回冥怡会。这个女孩子竟然在这场劫难中活下来了，我觉得她应该是身负异秉，便同意将她带回去。”
    “后来芦冰就一直照顾着她，让她成为了冥怡会下一代的灵子，也就是很有可能成为冥怡会祭司的人。初掌冥怡会，事务繁多，我也很少去看她，但是我对她的关注却不少。后来有一次我看到她见我练剑，眼里全是好奇，便提出说要教她剑法，她很开心。”
    “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教过她剑法，于是便为她创了一套剑法，叫做弦歌剑法。她的天赋很高，学得很快，每次我去见她，她都会很高兴地在我面前表演一番。慢慢地她长大了，而我为了控制整个冥怡会，更少去见她了，但是芦冰经常在我面前提起她，说她一直很乖，很坚强很可爱，也很努力好学。她一直是我心中最有希望继承祭司的那个孩子。”
    “然后……芦冰就去了羽墨山庄。我便成了代替她照顾这个孩子的人。她一直很开朗阳光，我也极少操心，慢慢地便将整颗心都放在了冥怡会的事务上，渐渐对她放宽了心。”
    “直到有一天……也是一年多前的一天吧，有人告诉我说，这个孩子惹出了一些事情，然后逃跑了。我没有太过担忧，只是将追回她的事情交给了另外的人，便专心处理当前的事情——也就是将尊夫人林楚夕送回月嬛城之后的相关事宜。”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她的离开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大的愤怒……而且引得冥怡会少主盛怒。只因为她带走了碧邪。我不知道她怎么拿走了它，不管是偷也要，是骗也罢，总归她带走了碧邪。少主没有告诉大家他为什么发怒，只是说一定要找到她——而我猜的，就是因为碧邪。”
    “你们……还有少主？”第一次听到冥怡会里的这个称呼，季颜惊讶万分。自以为对冥怡会的内部结构或多或少也有了解，却从未知晓有少主的存在。
    “呵呵。”明夜摇头道，“我一直都想避免提起他……但是不提起他，就无法将这件事情讲清……的确，是我们的少主，他自小就保管着冥怡会的圣物碧邪。”做过解释后，明夜又开始讲述：“前段时间，碧邪又重新现世，少主也感应到是碧邪破坏了他的法阵，于是又开始发狂——他说一定要找到那个女孩。”
    “而持有碧邪的女孩子，就是尊夫人，林楚夕。”
    “楚夕……她怎么会有那个女孩子的东西？”明夜突然将话题引到了楚夕身上，一直置身事外听着故事的季颜突然有了错乱的感觉。
    “所以我才有这样大胆的推测……所以我想要邀请尊夫人前来证实……”明夜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的那个小徒儿名叫弦歌。而我怀疑，现在被大家称作林楚夕的女子，其实就是弦歌。”
    “什么？！”听到这样荒唐的叙述，季颜再也忍不住地暴喝。他依旧坐着，握着酒杯的手上却已经是青筋暴起，“不准这么诋毁楚夕！”
    “这怎么能说是诋毁呢？其实我也不愿意这么想……”明夜神色是少见的迷茫，“可是有些事实让我不得不相信，尊夫人就是弦歌，不是楚夕。”
    “你口口声声说有事实证明楚夕就是弦歌，那她为什么会有楚夕的记忆？月嬛城的人应该早就将她认出来了？而且，照你这么说，那真正的楚夕呢，她在哪？”
    面对他一连串的问题和激动的语气，明夜沉声说：“我会一件件为你解释。”他仰头望天，夜幕低垂，星星不知不觉爬满了黑色的夜空，一闪一闪，像是她的眼睛，清亮明净。
    “你和她处了这么久，是否知道月嬛城里有人议论，她长得根本就不像林岳楼，或者……是她和小时候的模样相差太多？”
    季颜蓦地想起了林楚玉在宴会上对林楚夕说过的那些话，有什么在此刻紧紧攥住了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呼吸。
    “林楚夕和她的母亲离开月嬛城的时候，她只有五六岁。后来她回到月嬛城，已经是十一年之后了。十一年，她会长成什么样子，除了在她被软禁在牢狱中时看管她的人以外，恐怕没有人会知道了。而且……这个一直被囚禁在冥怡会的小姐，在她即将被带出去的时候，就已经香消玉殒。她的死相很恐怖，像是一具干尸，也没有人能够辨认出她的样子。”
    “……她死了？！”听到那个真正被叫做林楚夕的人早已经死去，作为“林楚夕”丈夫的他根本就无法相信——那个在他身边，被他唤作楚夕的女子，那个他爱的女子，并不是真正的——她？
    “是的。她是被生生折磨死的。”他也仿佛不忍心将这么残忍的事情曝露出来，却还是不得不说，“这一切的原因……都要归结于冥怡会的前祭司，苍术。”
    “苍术？”想起被自己抓过来，准备从他口中套出种种事情的疯疯癫癫的男子，他知道他是冥怡会的祭司，却不想其中还有如此联系。
    想起他带着楚夕去见苍术的时候，楚夕害怕的模样，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难道楚夕真的……真的是被苍术折磨过的？那……被折磨死的的楚夕的记忆，又怎么会附在一个叫做弦歌的女子的身上？
    “你可听说移魂转魄大法？我想身为羽墨山庄的继承人，这个久远的秘术，你们的先祖一定提起过吧。这是冥怡会最高的神秘术法，一般……只传于灵力最高的人。苍术虽然是祭司，却并不是大法选中的继承人。但是他很想要学……后来我也确切地找到了他偷学此法的证据。一般这个术法只能是由上一代继承人对下一代继承人言传身教，凭着其他办法学到的，终究只能是一知半解。所以苍术学得很浅，或者说，学得很乱。”
    “他想要找一个人来试验自己所学的法术。于是……他选中了林楚夕和弦歌。移魂转魄大法……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施法的对象是单人，却并不是望文生义的‘移魂转魄’。但是苍术却如此理解。于是他挑选了两个女孩儿，作为实验的对象。他真的将两个女孩子的魂魄提取出来了……但是他却做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提取出来的灵魂不能强行加与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但他如此做了。他将两人的灵魂互换了……”
    这一段往事在季颜听来无异于天书。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整个故事会如此离奇！让他如何、如何去相信！
    “碧邪霞影是移魂转魄大法的克星，而弦歌恰好拥有其一。加上她本身强大的灵力和她生存的意志力，她终于凭借碧邪这一种神器的力量就聚敛了她被压迫在林楚夕身上的灵魂，并且让两个灵魂在她自己的身体里面融合并存。我也很佩服她强大的灵力，她竟然真的做到了。本来被弦歌灵魂折磨了的林楚夕终于在弦歌聚拢了她自己灵魂的那一刻死去。当然……这一切只是我的推断，但是我相信也已经是八九不离十。”
    “后来月嬛城找我要人，我自然是通告了看守林楚夕的主管，要求他将林楚夕带出来。而这个人，恰巧就是苍术。他肯定去寻过真正的林楚夕，发现她已经死了，但是他又不能够告诉我她已经死了……他肯定是想到了弦歌身上有林楚夕的灵魂，于是便将弦歌装作林楚夕交给我。答应了楚心尽快将林楚夕带给她，所以我没有细看……而且我也许久没有见过弦歌和林楚夕，于是便让他糊弄过去了。后来林楚夕回到了月嬛城，也没有出任何的纰漏，于是我便没有再细想这将事情，便让他就这样瞒过去了。”
    “但是……交代了林楚夕，却无法掩盖灵子失踪这件事情。他还是向我汇报，说弦歌犯了一些事情，自己逃跑了。我听了之后，自然也就是安排他去寻觅。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少主竟然很生气。少主说一定要找到弦歌，否则要让苍术生不如死。但是弦歌已经回到了月嬛城，还能有谁把她带回来呢。于是一遍一遍地找，没有找到弦歌，而苍术必然也不知道弦歌带走了碧邪，所以一直汇报的都是没有找到。”
    “但是少主没有气气就过了。他真的处罚了苍术。后来我们发现了苍术偷学移魂转魄大法，于是将他逐出了冥怡会。其实这件事情也是少主一手促成的，不过苍术对于我来说本来也就是敌人……所以将他驱逐，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我的确没有想到，他的背后竟然会有这么多事情。我想了很久……当我最初有这么个想法的时候，我就已经很惊讶，但是当我细细推测，发现很多事情都很吻合……已经让我不得不相信。”
    “我知道你也不愿意接受，或许这一切都有太多巧合。”明夜看着他，说：“你记得我们在月嬛城相遇的那一次么？她击退梦雅的那一招，叫做弦歌问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