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情缘

「你和我义父都说出一样的话，看来我真的像极了怕死的人……」在抿了抿嘴，他无辜地叹了口气。
日後他得想法子改变一下容貌，免得再有人说他贪生怕死。
「不。」见他神情变了又变，状似误会得很彻底，遂连忙解释：「你不像，是我误认你话中的意思。」只能说如他这般的人少之又少，也难怪他义父一入追著他不放。
因担心他背上的伤，樊冰情加快脚步奔回山庄，一入府，连忙招来懂医术的总管来替他看伤势。
瞧见这再次出现的人，家仆们既是好奇却也不敢多问，一向见惯了主子深居简出的他们，倒也乐於他能有这种改变。
「主子，这位公子虽流了不少血，但幸好伤口不深，包扎後休息几天就能没事的。」看过伤口，王总管笑著安抚一脸焦急不已的樊冰情。
「真的？他真没事？」他很想相信，但又见他一脸痛苦的模样，怎麽也放不下心。
「放心……没事的……」姜凝元抬起可爱的娃娃脸，忍痛挤笑道：「以前我受过更大的伤，没看大夫也没吃任何药，都能完好康复。」
闻言，樊冰情征了怔。「没请大夫？受了伤你义父不担心？」
「他总说伤口自个儿会好，无需多费心神操心。你瞧，我不也是平安长到这麽大。」撇开受伤的话不说，他还是很在意他是否为冷情影。
如果是，他该怎麽做？直接问是谁雇用他，然後当作无事的走人？虽然他没复仇的心，可心底总免不了有些伤心难过。
他挺喜欢这个人的，对他也有不少好感，可怎麽也想不到他竟是弑亲仇人。
如果说……他把仇人当朋友，会令义父更生气吧？
替他包扎完伤口，王总管立刻出房替他熬药。人离开，他再也耐不住地直接追问：
「你……那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樊冰情见他驼著背吃痛地坐在床边，神情温和来到他面前，落座在他身旁。「知道答案後又如何？」
睁著无辜的大眼，姜凝元动作缓慢地侧身看向他。「不如何，我只想问是谁要你杀了我全家？」
望著他希冀的目光，他反轻笑出声。「若随便就说出，冷情影在江湖上就无信誉可言。」
「无信誉又如何？他靠的并不是这个。」眨眨水亮的大眼，他抿紧双唇，出乎预料地迅速躺下身，将头枕在他大腿上。「坐著太痛苦了……樊兄你好人做到底，就让我这麽躺著吧。」怕压到背部的伤，他侧著身不敢乱动。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樊冰情感到一阵错愕，可震惊後，倒也不介意让他这麽继续躺著。
对於自己的反常，他认定是因不想害他伤势加重，才这麽任由他。
「不管你是不是冷情影，你对我好过我就会一直记在心里，也会一直当你是恩人。」
他一怔，静默地看著他苍白侧脸许久，淡声道：「但如果我是呢？你也不报仇？害你家破人亡的仇人就在你眼前，你还是什麽也不做？」
「可以做很多事啊……」他扳过脸看他，无辜的神情中，带著一丝委屈与哀求。「做什麽都行，但别和我义父一样，逼我报仇好吗？」
樊冰情愣愣看著他，不答不问，他也不逼他说什麽，叹口气後自顾再道：「我天生就这样，无法对任何人动手，更不可能对你动手，你要说我懦弱也罢，说我胆小怕死也行，我就是没办法。」
他这是……在吐露心里的不满？
再看了看他，下意识拂去他颊边微乱的长发，轻声道：「你义父若知道，会怒骂你一顿的。」
「我从小被挨骂到大，多骂几句我也不在意。」反正他脸皮够厚，不怕挨打挨骂。
「他逼你报仇也属天经地义。」一般来说，都会这麽想这麽做才对。
「我知道，所以我从不怪他。」回想年幼的日子，他皱眉撇撇嘴，无奈道：「但他每拿一次食物给我，都要在我耳旁叨念好几句，所以我才会想逃。」
「拿食物？你们不住一起？」
他摇头，低声道：「我一个人住在一间小矮房里，每隔两三日，义父就会带吃的来找我，也会趁那时教我武功。」
这还算义父子吗？不住一起，就不算养吧？
樊冰情因他的话而起了不少惊诧与疑惑，蓦地问道：「义父子身分，也是他告诉你的吗？」
「是啊。义父说他与爹是结拜兄弟，他认爹为大哥，爹离开，他自是有义务照顾我。」
「若真视为义务，那该把你接回去，而不是把你一人丢在小屋子不管。」二十年前他不过才两岁，该不会从那时起，他就这麽的过日子了吧？
「我曾问过义父为何不能同他一起住，那时他狠狠骂了我一顿，之後我便不敢再提。」回想起起那时的事，他闭上双眼，不愿再多想。
他的一席话，听得樊冰情哑口无言。从小到大，他究竟过的是什麽样的生活？但他多少能明白……他的想法与一般人不同的原因。
轻抚他微湿的长发，再抚过他被部的伤，他内心复杂的情绪再起。
不，该说遇上他，他的心就没平静过，从遇上山贼，到他奋不顾身替自己挡下攻击的那刻起，他的心就一直在激盪著。
能说是因为发现他就是自己所救的小男娃吗？在下午，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时，心里的确是这麽认定，可现在……他不确定了。
一如二十年前那晚，不懂为何会任由还小的他抱著自己不放，更不懂为何会救了他。
是因为心肠软吗？这答案，他毫不犹豫的推翻。
十几年来他杀人无数，也能说是什麽样的人都遇见过，可就是没在放过任何人。
「说到给食物，你义父对你做的似乎和我差不多。」
「可我并不想喊你义父……」咕哝声开始带著浓浓的睡意。
樊冰情再对上他可爱的脸庞，见他显露满足的模样，嘴角不由自主跟著上扬。
「那倒是，真要比，我想我比你义父好多了。」话一顿，直盯著他紧闭的双眼不放。「即使……我的身分是冷情影……」
结情缘【七】
说出口的同时，他不停凝视那覆盖在眼皮下的水亮大眼，在等待，也在猜想他会有何反应。
如他所预料，紧闭的大眼缓缓睁开，直勾勾对上他双眼，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互看许久，本无一丝情绪反应的大眼开始闪烁异样的火光。「你能告诉我，当年是谁雇用你们杀我爹娘的？」
「我们？」
灼热的双眼再看了他好半晌，才缓缓闭上，语气自若道：「二十年前，你也该只是个孩子吧？所以我猜……动手的另有其人。」
再闭上双眼的他，神色显得安心自在，丝毫不担忧惧怕与他这人人闻之色变的弑血魔共处一室。这令他不由自主扬起嘴角，也纳闷就竟是自己不够凶恶，还是他防备心一如当年一样低，不懂得该与人保持距离？
「十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有本事的，杀掉一口子人又有何困难。」见他再度张眼，一付哀怨至极的模样紧瞅著自己，他忍俊不住轻笑出声。「如同方才所说，我不可能说出幕後的人，不过……你说对了，动手的的确另有其人，但当时我也在那目睹一切，一样能称为凶手。」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再度闭上双眼。「你接下这名号，也就代表你愿意承受所有的责任与罪名。」
他闻言窕眉。「哦？那……你还是不报仇？」
「我负伤啊……」撇嘴咕哝一声，他直接抬手抱住他腰身不放。「我的伤虽不至死，但却痛得很，在这种情形下我连站都站不稳了，又怎能杀得了你？何况……赖著你说不得还能暂时躲过义父的追查，那我更不可能对你动手了。」
他一怔。「赖？你……」不会想直接赖在这不走吧？
「我……好痛……樊兄，你行行好，一掌把我打昏吧……昏睡了，可能就不会感觉到这麽痛了……」
樊冰情微微蹙起双眉，手再次抚上他背部包扎过的伤。「真这麽疼吗？要不我让王叔再来替你看看？」
「不……倒也不用麻烦……只要睡著了就会好一点……」睡著就什麽也感觉到，现在他只怕痛得睡不著。
「那好，你好好睡上一觉，明早再让人替你换药。」语毕，轻移动他身躯，想让他能安稳躺在枕上。
不料樊冰情在准备起身替他拉被时，他却伸手抱住他腰身，紧抓不放。
「你……」望向那伸出的双臂，他眉头再次皱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强硬拉开，就怕扯到他背後的伤，但若不拉开，总不可能让他这麽抱上一整夜吧？
大眼缓缓睁开，可怜兮兮地望向他。「樊兄，你要留我一人在这吗？我担心半夜伤势会加重……」
「不会的，王叔保证过你的伤不会加重。」
「我怕黑……」
「……」
俊眸微眯，樊冰情狐疑看著他。「怕黑？」
询问的语气和怀疑的目光，顿时令姜凝元心虚起来。他缩缩脖子，委屈道：「每回受伤我都独自一人挨过……」所以，他才想拉个不排斥他的人一起挨过这一夜。
这话意外挑动他的心，从听见他义父的半冷漠对待方式，内心便不由自主对他起了复杂的情绪。
一个人吗……
「也好。」脱了鞋，拉过被子与他一同躺在床上。「你的伤虽不深，但若不小心压到肯定又会流下不少的血，我想……有人在旁注意会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