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歌声

第26章


  “别着急,他得到收款台来交钱。”
  “来了……从篮子里拿出来了……方便面四个,不少买啊……狗食,还养着狗哪?还有……那是什么?……郊游用的塑料……三个……”赤松说到这里,不由得跟俺对视了一下,“偶然的巧合吧?”
  “赤松啊,一般人会在便利店买郊游用的塑料布吗?”
  “有时候,人们是有可能买一些一般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的。说不定这小子第二天要去赏樱花。”
  “赏樱花?现在是几月?是赏樱花的季节吗?而且一买就是三张!”
  “也许是跟很多人一起去郊游呢?”
  “把润平他们便利店那盘录像带再看一遍!”
  赤松找出润平他们便利店那盘录像带,按下放像键:“当时这小子买了些什么,留下指纹没有,你们就没有调查一下吗?”
  “开始谁都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一般的顾客,所以没有关心他买了些什么。现场肯定已经被整理过,现在也不可能找到指纹了。这盘录像带俺看过好几遍,从来没有注意过他要买什么……在这儿!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摇晃,一边摇晃一边问润平,就这一个啦……”
  “他手上拿的是什么呢?”
  “那边是日用杂品货架!”    
  “再往前倒一点儿,就能看清货架上摆着的是什么了。”
  录像带倒回去,货架上摆的东西出现了。俺脑子里绷得紧紧的那根弦被剧烈地弹了一下,发出震撼灵魂的声响。
  郊游用的塑料布!
  “这……不可能……”赤松呻吟似地小声嘟嚷着。
  俺只觉得痛苦得喘不上气来,不敢再看监视器的画面,把脸转向窗户。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一缕朝阳照在俺的脸上,晃得俺一阵眩晕。在晃眼的白光里,俺好像看见了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因不安和孤独颤抖的眼睛。那眼神在拼命地诉求着:不要扔下我一个,不要……
第二十一章 
  
  
  一咬牙,我把手上的绷带扯了下来。伤口好像还在往外渗血,每弹一下吉他弦,手掌和指关节就会产生一阵剧痛,冒一身冷汗。
  演唱会的所谓剧场位于吉祥寺南边的井之头商业街深处一个昏暗的地下室里。靠着墙壁堆着很多啤酒箱子,水泥地湿漉漉的,好像一直没有干过。在高楼林立、霓虹灯闪烁的大街的反衬之下,这里显得特别寒酸。我在后台把一个啤酒箱子倒扣过来坐下,反复练习着今晚就要演奏的曲目。
  “润平!……算了吧,我看你登不了台了。”看着我疼得佝偻着身子抱着吉他的样子,音乐爱好者协会事务所的经理芦田从通往前台的门后边探进半个身子来对我说。
  芦田留着长发,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脸色青白,表情灰暗,像个在监狱里住久,心理已经变态的犯人,三十多岁了,还在打光棍儿。参加这个音乐爱好者协会的人都说,协会至今没有出现明星,都是这个丧门星闹的。我们都叫他“芦星”,他听了还挺高兴,以为我们把他当作明星呢,其实是丧门星的“星”。
  “润平,今天晚上你就休息吧。”芦田又说。
  “讨厌!”
  “你这小子,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弹得了吉他吗?你空出来的时间,让那个四人组合上场得了。”
  “那个四人组合?除了调皮捣蛋还会干什么?出得来声儿吗?”
  那个组合就是化装成抢劫犯到我打工的店里捣蛋,致使我的手受伤的那几个家伙。事情发生以后,我什么都没对协会说,是他们听说我要带伤登台,自己跑到事务所坦白交代了的。
  “我必须出场,要是不出场的话,岂不是正中了某些人的圈套!”
  “谁也没给你设过什么圈套嘛。”
  “这回我光弹不唱。”  
  “不唱啊?是不是要在舞台上来个优美的造型啊?你们这一代人哪,除了知道裕次郎【注】有点儿胖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注】石原裕次郎(l934—1987),日本著名电影演员,歌手。曾主演九十九部电影,被称为日本昭和时代的象征。著名电影《太阳的季节》是根据现任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曾获芥川奖的作品改编的,曾经影响了日本好几代年轻人。北海道小樽市有石原裕次郎纪念馆。
  “认识我的人要来看我的演出。”
  “噢,我觉得喜欢你的观众挺多的。”
  “我只知道一个为了看我的演出特意买了票的。”
  “一个?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什么意思?”
  “也许你小子是真的不知道,告诉你吧……”芦田那叫人恶心的躯体蛇一般溜进来,神秘兮兮地把门关上以后,从西服口袋里抽出一支烟来点燃,有滋有味地吸了一口,继续说:“在外边排着队等着入场的观众,有八成是冲你来的!不,九成是冲你来的!”
  “啊?”
  “最近一直是这样。你小子从来不在事务所露面,想告诉你都没有机会。别的会员又都不喜欢你,谁也不会特意去跟你说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小子原来一点儿都不受欢迎。还记得吧?你参加过好几个组合,结果都跟别人弄不到一块儿去……你从来不跟别人配合。就算你这次被观众看上了,下次再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这个组合里了。但是,自从你独自登台以后,你的歌词,你的曲子,吸引了很多观众。在我们发给观众的调查表里,赞扬你的意见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不少观众写信来呢!”
  “胡说八道,怎么我一封也没有收到过呢?”
  “瞧你那目空一切的样子,谁敢给你写信哪!喜欢你的观众都怕你,而且这些观众基本上都不属于追星族。”
  “不相信……”
  “我也没有非叫你相信嘛。”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你手拍胸膛想一想吧。一天到晚,讨厌啦,滚一边儿去啦,别添乱啦,挂在你的嘴边上,你早就飘浮在众人之上了……这回你的手受了伤,我觉得你无论如何也无法登台演出了,才找了这么个机会跟你说说……我劝你不要再继续孤立自己了。我们事务所没有把调查表的内容和观众来信向会员们公开,都封存在纸箱子里了……就这样也抑制不住某些人的嫉妒心。化装成抢劫犯,到你打工的便利店里去,不单单是调皮捣蛋,也是因为嫉妒啊!”芦田说到这里,把只吸了一半的香烟扔在我脚下。在他伸出脚来要把烟头踩灭之前,我飞起一脚把烟头踢进了一个小水洼,烟头吱地一声灭了
  “我跟你说吧润平,其实大家都挺喜欢你。”
  “这话听起来真叫人恶心!”
  “大家是又喜欢你又怕你……你呀,就知道自己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往前闯,可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儿,瞎碰乱闯……其实呢,谁都有上进心,只不过大家都担心前边的路是不是好走,有些犹豫不决而已……可你呢,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劲儿地往前闯!大家都惴惴不安地看着你,你却瞥都不瞥他们一眼,一个人跑到前面去了。被你甩在后边的这些人呢,怕人笑话他们胆小如鼠,于是就都认为你是个怪人,都讨厌你……我的话你明白了吗?你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可能理解不了那些胆小如鼠的人……”
  我不再说话,不想跟这种混蛋说话。这混蛋竟然认为我什么都不怕,真是个混蛋!
  “不管怎么说,为了看你演出到这里来的观众很多。难道你想让观众失望吗?与其让观众失望,还不如趁早罢手……弄砸了可是关系到你的名誉的大事。我看哪,你就上台让观众看看你那受伤的手,说今天唱不了了,以免破坏了你好不容易才塑造的孤独的歌声的形象。”
  “你让我欺骗观众?”
  “怎么能说是欺骗呢?演出因故变更的事是常有的嘛!我们的入场券上也写着呢。更何况我们不过是业余演出。”
  “唱歌还分什么专业和业余吗?”
  “那当然!我们还要看看如果你不出场,观众会闹成什么样?老板说了,要是观众反应强烈,就给你开个人演唱会。你小子还有可能因祸得福呢……你就别发牢骚讲怪话了,听人劝吃饱饭,你现在状态不是最好,唱不出你的水平来,这才是对观众最大的欺骗呢。”
  “……真讨厌!”
  “别弄砸了,你不是想开一回个人演唱会吗?等你的手好了,处于最佳状态的时候再出场。唱好了是你自己出名!怎么样?这回就算了吧!”芦田说完凑过来,想拍拍我的肩膀,我赶紧把吉他竖起来护住了自己。他讨了个没趣儿,目光显得更加昏暗,灰溜溜地到前台去了。
  “妈的!”我小声骂了一句,从腰间把匕首抽了出来。忍耐,忍耐,我一直都在忍耐!谁天不怕地不怕了?我怕极了,什么都怕,怕得直打哆嗦!我讨厌这个社会,恨不得用匕首刺穿它,可是一旦到了紧要关头,就吓得打哆嗦。
  我不是想举刀刺向社会,只是想逃离社会,想逃得远远的。我知道我不会用匕首刺向社会,也知道那样做没用,我只想逃,逃得远远的。我并不想让谁理解我,只想一个人逃走,尽管就这样一个人逃走有时候让我感到沮丧。
  “他妈的!”我举起匕首向吉他砍去,吉他发出一声惨叫,五根弦全断了,其中一根抽在我那受过伤的脸颊上,热辣辣地疼。
  这时,门开了,我赶紧把匕首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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