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色佳年

纪晓阳向来喜欢把他的办公室打理得简单整洁，这与帝莱莎那位被临时撤换掉的总裁恰恰相反。那位总裁性喜奢华雍容，一间80平方左右的办公室被他装点得如同维也纳的□□，金碧辉煌而典雅高贵。纪晓阳来到帝莱莎的头一天，便下令把这些过于精致美丽的装饰、办公用具等等全部撤下，搬进来一张简单大气的泰国紫檀办公桌，一把真皮转椅，一个深棕色、边缘被打磨得光滑油亮的原木书柜。半圈意大利的真皮沙发是少不了的，围着一台简单的茶几。再来几盆高大的绿色阔叶观赏植物，往那一排大型落地窗跟前这么一摆，整间办公室立刻就凸显出一种符合高层领袖该有的大气干练和简约潇洒来。
    重新更整办公室，就跟搬家没两样。先把原先的东西捣鼓出来，再往里搬新的，累的人够呛。但是纪晓阳不嫌麻烦，甚至亲自上阵，同搬运工人们一起动作、一起布置。办公室弄完之后，纪晓阳当初带进帝莱莎的那一份赌气似的怨愤不解和怀才不遇总算是消了大半。帝莱莎的员工都发现，这位新来的总裁很平易近人。虽然平常和那些高层们一样不苟言笑，但是他波光流转、仿佛缱绻着无尽温柔和风情的眸子始终让人觉得舒服，让人在他面前不觉得紧张压迫。
    不过这些天，这位新总裁似乎变得和以前不同了。最先察觉到这层不同的，当然是与他有着亲密工作关系的总裁助理郑士杰。他发现，总裁最近变得越来越暴躁蛮横起来，常常使他的工作汇报到一半，总裁便几乎要跳起来骂他个狗血淋头。
    他当然也知道，能让总裁有这样变化的人是谁。
    帝莱莎最近的业务总是会被人抢走一两单。这倒是小事，因为那些案子接与不接对帝莱莎来讲都无关紧要。但是当被抢走的案子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的时候，纪晓阳不得不重视起来，与此同时，盛文新任总裁也向他透露了一个信息：有人在抢盛文的生意。不只是盛文，据说玉锦山庄旗下那两家房地产开发企业也被“拦路抢劫”了好几次。
    而有胆量挑战裕雄和玉锦山庄的企业，是当初在珉茳名不见经传的方瑞。唯一一次比较出色的露脸，还是在年初的那场竞标会上。但此后，方瑞并未平地而起、有所作为，很快又消失在圈子里，消失在以裕雄为首的的大企业不断前进的步伐下扬起的灰尘里。
    所有人都觉得，方瑞这样的小企业，不过只配远远地跟在裕雄后面吃灰罢了。却没想到，仿佛是一夜之间，方瑞的产业陡然扩大了好几倍，摇身一变，以一个欣欣向荣的新兴综合型企业的崭新身份出现在珉茳复杂的商业圈子里。方瑞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是闫涛蔚。
    闫涛蔚，郑士杰可能对他并不熟悉。但纪晓阳不会。他当然也不见得对闫涛蔚有多么的熟悉，因为他也只是因为顾歆舒的关系曾经侧面了解过他一点。一个能常伴顾歆舒左右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又不是何家讯，他有理由去搞清楚他的来历。然而查来查去，他得到的资料也不过能证明这个闫涛蔚是个从国外卷了钱回来、十足十的暴发户而已。所以很快，他就把这位闫涛蔚先生丢到脑后去了。没想到这一个疏漏，倒漏出今天的这一条不知为何突然吃得如此庞大的黑鱼来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黄鹂执意要跟顾歆舒坐一桌。显然，顾歆舒的到来令她很是欢喜。她对顾歆舒说，几天之后就领她去拜师。
    进入帝莱莎之后，顾歆舒才明白，何政鸣说的放长假不是诓她的。其实从车上那一次形同父女的拥抱之后，何政鸣对她就和以前不同了，仿佛真的拿她当女儿来看似的。
    设计一部在这次大型合作项目中的工作已经分配完毕，她是作为特别监督人员被安□□来的。这个身份一听就知道是个幌子，但是因为权力同设计总监相当，所以她有权自由安排工作时间和内容。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内容，设计一部的设计师们一向兢兢业业，哪里需要什么监督？于是黄鹂立刻就联系了她的师傅，把顶层一间画室腾出来，作为他们的教室。
    顾歆舒一听就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应该是我亲自上门拜访老师才对，怎么好让老师为了我专门摆驾帝莱莎？”
    黄鹂听了，“噗”一声笑出来：“还‘摆驾’，你以为他是皇上？告诉你，他可年轻得很，才40出头。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成就，一出门就被这样那样的各方来人打扰，所以他很少走出他那间简单个性的平房。他总是跟我抱怨，又不是老胳膊老腿，却只能躲在屋子里发霉。现在好了，一听说又有学生教，他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地要过来看你。我怕他吓到你，把他拦下了。”
    顾歆舒笑笑。看得出来，黄鹂和她师傅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而且，黄鹂在工作之外原来是个个性很活泼的人。待人热情，全不像初次见面时的刻薄尖锐。
    “也是巧了，前几天他住的那块荒地要开发，政府宣布要拆迁，他不喜欢住别墅商品房，手里攒的钱又被他全都捐到四川去了，暂时没能力买房租房，正打算在帝莱莎打地铺呢。”
    顾歆舒正要说什么，黄丽忽然压低声音：“你千万不要跟他提起向四川捐款的事。”顿了顿，她又开口。这次开口似乎有些艰难，眼睛里活泼的光点一点点消散，眼眶竟红起来：“师母……是在抗震救灾的时候牺牲的。”
    顾歆舒按了按她的肩膀，轻轻点头。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故事，一道伤疤。触不得，提不起。
    下午在茶水间泡咖啡的时候，顾歆舒正看见纪晓阳从过道里匆匆而过。
    老实说，如果说何政鸣真的是为了放她休息而把她调来帝莱莎，那么把纪晓阳和郑士杰一起调过来这个举动，她就没有办法理解了。
    她隐隐觉得，何政鸣仿佛是正在用一根线，要把她和纪晓阳串在一起。
    但这个想法令她自己也觉得可笑。怎么可能呢？何政鸣把他们串在一起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何政鸣一向老谋深算，这样的安排一定有他的目的在里面。至于那个目的是什么，她没有兴趣知道。即便可能与何家讯有关，或者存在对何家讯有帮助的讯息，也都与她无关了。
    “董事长，您要的资料。”
    何政鸣微微点了点头，接过资料来，眼睛还停留在壁挂式电视里省优秀财经栏目“商场精英”关于方瑞的报道上。
    资料很薄，虽然捏起来是那么厚厚的一叠，但对于何政鸣来说，这份资料实在是太过单薄了。反复看过几遍之后，他也就只能掌握关于闫涛蔚的一些基本信息。换句话说，闫涛蔚保密工作做得极其好，倒显得他何政鸣手下无能，费尽心思得来的材料竟然同闫涛蔚公开在报刊杂志上的那些简介没有什么差别。至于那些同方瑞有关的方方面面的信息，他并不太感兴趣。方瑞规模再大，想要同裕雄一较高低，还是远远不够的。他想弄清楚这个人，这个这么些年隐于珉茳，不动声色地把恶意收购搞得如此滴水不漏的人才。从资料上来看，闫涛蔚没有什么背景，发家致富也是因为一次偶然的巨额奖金。不过此人头脑精明，思维敏锐，对潜在的商机和经济动向具有迅速及时地反应能力，所以，他才能把那笔奖金运用得恰到好处，很快在加拿大商业圈站住了脚。后来因为受金融顾问的欺骗，在一次错误的决策下，投资失败，不得不宣布破产。破产之后，闫涛蔚便携带全部资金回国，对外宣称是痛定思痛，与其让洋鬼子骗得团团转，不如为祖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然而回国之后，并不见他有多大作为，似乎是指着剩下的那点资产安度下半辈子来了。谁曾想，竟然忽地就这么拔地而起，忽然就成为珉茳各大财经报刊杂志、电视节目眼前的红人了。
    这个闫涛蔚，怕是不简单啊！
    何政鸣觉得，也许他应该同这位闫涛蔚先生接触接触了。连跟裕雄合作了将近十年的老客户都能抢走，他也不能不有所回应了。
    “哈，涛哥，您太厉害了！竟然把捷洋从裕雄手里活生生给抢过来了！我说，你就不怕何老头子跟你急？”
    闫涛蔚懒洋洋地瞪了助理小陈一眼，声音拖得有点长：“什么叫抢啊，这年头主动权在客户手里攥着，他们的鼻子比狗还灵，哪块肉肥，他们自然往哪里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陈连连点头，笑道：“涛哥，您之前不是一直韬光养晦呢吗？忽然就这么大手笔，还一件连着一件，我这不是还没缓过眼来么！”
    闫涛蔚打个哈哈，道：“眼花了吧？学着吧你。”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闫涛蔚喊了声进来，忽然不经意间扫到墙上的欧式时钟，忙叫一声不好，站起身来。
    今天杨迈迈出关，他忘了前去恭迎大驾了！
    一旁的小陈见他如此反应，也不知出了什么紧急情况，心里猜测将要进门来的是位什么重量级的大人物，连忙也站起来，身子绷直了，差点让转椅绊个跟头。
    进来的果然是杨迈迈，清秀精致的眉眼，饱满红润的脸庞，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浑身洋溢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活泼与神采飞扬。
    小陈率先舒口气，一脸的紧张顷刻消散了，说起话来又恢复先前的随随便便：“是嫂子啊，吓我一大跳。”
    “不许叫我嫂子，都叫老了！”杨迈迈娇嗔着瞪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唤他出去，“去，外边待着去。”
    小陈一边笑一边往门口走：“嫂子就是不待见我。”
    他一出去，杨迈迈就嘟起嘴巴来，也不往闫涛蔚跟前走了，赌气似的往沙发上一坐，看也不看他。
    闫涛蔚自知理亏，答应好的事，一忙就给忘记了。他讪笑着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搂住她，哄道：“哎哟，我的爱妃，朕这不是国事繁忙，日理万机嘛！再说了，你这一闭关就一个多月，把朕撇在这冷宫里，这份苦你可是不知道。”
    杨迈迈瞥了他一眼，道：“你还恶人先告状了。你在闹情绪啊，哈？”
    闫涛蔚在她香扑扑的柔软乌亮的秀发上轻轻一吻，柔声道：“爱妃要怎么补偿我？”他像受了委屈的小猫似的在她身上蹭。
    杨迈迈吃吃笑出声来，忽然一个转身把他扑倒在沙发上，嘴里大叫道：“啊呀呀，我掐死你！还跟我要补偿哩，你知不知道我在冷风口等了你两个小时啊！”
    闫涛蔚也是笑，在她蓬松的刘海揉了一把，道：“带你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