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堂离珠

第22章


 
  屋里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说话,也无人催促离珠快走。谁都知道,这次的分离也许就是永别。 
  忽然就听房门一响。方野蹿了进来。他不知内情,见四人还呆在原地,不由奇道:“这是做什么?难得老太婆把守卫都喝退了,还不快走!” 
  沈望舒看着离珠,欲言又止,一转身也出了门。离珠心如刀绞。她真希望丈夫能亲口告诉她,自己是无辜的,可是直到最后,他仍是一句话都没有。 
  一行人来到江边,黄熊名下银蛟号众镖师已整装待发。银蛟号后面停着姚泊莽他们来时的座船,只是垂云庄众人尚未抵达岸边。 
  离珠行动不便,方野老着脸一声“得罪莫怪”,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离珠正欲挣扎,向下看看那天梯般无穷无尽的台阶,便只好放软了身段,任他将自己抱到船上。她不由想起昨天这无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是一阵心乱如麻。 
  就听方野忽然在她耳边低低道:“其实就在我来的当晚,二少爷已经托付我一定要将少夫人平安送走。”离珠心中一震,原来自己的心事连方野都感觉到了。 
  几人登上船,黄熊早带着众船工迎了出来,旁边还站着个叶吟风。众人都手忙脚乱,他却是闲人一个,只跟在黄熊后头喋喋不休地说:“下象棋又不比你在江里运镖,发狠乱撞就算赢么?你的车从来不知后撤,一出马偏要死心眼地走成连环马,这种臭棋下一百遍还是输……”原来他是来送黄熊的,而且一边送别还一边讲棋经。 
  黄熊忙得昏天黑地,哪有工夫听他啰唆,张嘴骂道:“滚!敢教训你爷爷,还早了四十年呢!” 
  一时姚泊莽一行也到了岸边。离珠见到父亲,恨他心术不正,又羞他战败被擒,连“爹”都不肯叫一声,一头钻进自己的小舱。 
  临到快开船,方野突然将叶吟风拉过一边,将昨夜之事草草叙述一遍:“我觉得二少爷不是杀妻灭子之人,可是说不清楚的地方太多……” 
  叶吟风满不在乎道:“没什么说不清的,不关他事。” 
  方野奇道:“可是你以前不是一口咬定杀人的就是他吗?” 
  叶吟风两眼望天,含含糊糊道:“我只说杀人的那杆枪是他的……” 
  方野最听不得这一句,一口啐道:“你除了这句还会不会说点别的?”叶吟风斩钉截铁道:“水精剑杀他不死,他便是清白的!” 
  “你少他妈装神弄鬼!”方野不由怒了,上前就要狂捶。 
  “不信你自己试试,换了你一样杀不死他。”叶吟风说着便将剑递了过来。方野不由目瞪口呆。先前他便总觉得叶吟风对沈望舒的指认,就如一只望人狂吠的狗,只是胡乱攀咬而已。不过也许人不通狗语,不知其所吠何事,狗大约有它一肚子的道理也说不定。可是现在看来,这人说话完全是颠三倒四,活活气死个人! 
  见方野仍在犹疑,叶吟风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怕二少爷洗清嫌疑,你自己可就洗不清了?行了,我不会把你掀出去的,安心逃命吧!”方野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将他一脚踹到江里去。 
  另一头,黄熊红着眼圈悄悄跟在沈望舒身后。 
  “二少爷,我送了少夫人便马上掉头回来。无论如何,要支撑到我回来的那一刻!我家世代受龙堂大恩,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 
  沈望舒笑了笑:“黄船主说得这般严重,哪里就这么可怕了?”他的笑容忽然一敛,“我倒有一事相托。黄船主此去,务请一直留在少夫人身边,将来也请一直留在孩子身边。船主若能答应,便是我沈家的大恩人!” 
  黄熊大吃一惊。沈望舒一路神情坦然,谈笑自若,此言却大有托孤的意味,一时间老泪纵横,哽咽得无法出声,只狠狠地点了点头。 
  一时众人纷纷告别,方野即将随船护送离珠去垂云庄,沈望舒、叶吟风则要登岸返回镖局。 
  沈望舒站在离珠的舱外,轻轻敲了敲窗,里面却没人回答。他知道离珠不愿见他,隔了窗叹道:“你嫁我一场,我却误你一生。对你、对兰露和红绡,我都是还不尽了。我知道珠儿的见识胜我十倍,可我却并不想看你勉强自己,更不想让你重走太夫人的老路。镖局怎么样、我怎么样,都不打紧,我最盼望的只是你和孩子平安。所以这一路上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你平安,我心安。” 
  一番话说完,舱内仍无反应,舱外黄熊等人听了,不由垂头暗叹。 
  叶吟风突然凑到窗外:“少夫人尽管放心,府内还藏有一名绝顶高手,顷刻之间取十几条人命如探囊取物。你们家必不会有事。” 
  这句话说得众人且喜且惊,数双眼睛一起瞪着他。方野直恨得牙根发痒,险些一步冲上去掐着他的脖子逼出句实话来。 
  却见叶吟风一步跳上岸去,一溜烟跑了。 
  不到一天工夫,银蛟号已冲到峡口附近。此刻人少船轻,又是顺流直下,一叶扁舟自是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方野站在船头,迎风而立,风声猎猎,吹得人几乎凌风而起,只觉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泰。黄熊默默站在旁边,神色黯然,心中纷乱如麻。他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而回来之时,故人又还能剩下几个?
  方野凑近一步,笑道:“黄船主,你这银蛟号我听说过,说是天下第一的快船。今日能坐上一回,果然是顺风顺水、腾云驾雾!” 
  黄熊一听,也不免得意:“天外有天,第一不敢,不过……虽然有些托大,我活了半辈子,还真没见过哪条船能快过我这银蛟号呢。” 
  方野又道:“只有一事不明,既是水里游的,你这船身之上要画也该画只鸭掌,怎就画了只鸡爪呢?” 
  原来这银蛟号通体银白,首尾都用上等自铁皮精心包过,从船头到船身两侧的铁皮上各刻着一只巨大的龙爪,道劲有力。远远望去,那龙爪似乎紧扣在船身之上。而桅杆上云旗高悬,上面也绣着一只龙爪,爪下一朵腾云。 
  黄熊倒退半步,右手半抬,指着方野的鼻子微微发颤:“你你你……说什么?”云纹龙爪乃是龙堂标记,没想到在这混账小子口中竟成了鸡爪! 
  方野哈哈大笑,连连摇手道:“船主休怪,我说笑呢!好歹我也在海上漂过两年,再糊涂也知那是龙爪。只是远远看着,都差不多。” 
  黄熊呆了片刻,忽然也爆出一阵大笑。 
  就见这船头上的一老一少,在夕阳下顶着江风,直笑得风声四起,江水激昂。闷在舱内愁眉不展的离珠和两个丫环听到笑声走出舱外,见方野笑得前仰后合的身影,低低骂了一句:“又撒什么疯!”可看到前方豁然开阔的江面,听到这样豪爽的笑声,心头也不由一松。 
  眼看太阳已经西沉,江面迅速暗下来。众镖师见黄熊没有下令抛锚,知道要连夜行船,已在船头船尾准备好风灯。 
  却听黄熊吩咐道:“暂不点灯,小心慢行。” 
  再行几步,举目望去,远方水天相接处竟真的渐渐现出几条船影。一名船工早登上舱顶,细细查探对面船队,突然压低嗓子喊了一声:“黄船主,那是龙爪云纹旗号,是我们镖局的船!” 
  一听是自家船队,几个镖师都长长松了口气,黄熊却眉头一皱,低喝道:“不可掉以轻心!今晚就在这江心歇了,明天再作计较。” 
  翠叶从舱中探出头来,小声唤道:“黄船主,少夫人有请!” 
  原来船速一缓,离珠二人已知其变。黄熊刚进舱,离珠便急急起身问道:“黄船主,我听说来的是我们镖局的船?” 
  黄熊冷哼道:“那是岳州分号的沈海峤!那些船里载的,恐怕不是垂云庄便是展叶门的人,准备入峡去攻打总号的。这只白眼狼!”说着,痛心地长叹一声。 
  紫茎突然转向离珠,肃然问道:“少夫人。你是龙堂的少夫人,可也是垂云庄的大小姐。如今两方相争,你到底站在哪边?” 
  此言一出,黄熊和方野都微微色变。一路上他们只记着沈望舒的嘱托,要将离珠安全送回。现在紫茎冷不丁提出这个问题,两人才意识到此事的微妙所在。 
  就见离珠的神情一变,紫茎又道:“少夫人放心,不管你站在哪一边,我都会完成二少爷的嘱托,将你安全送回。” 
  离珠半倚在榻上,勉强笑了笑,脸色却是煞白:“紫茎果然聪明!你们也不必试我,我已是龙堂镖局的人,还能站在哪边?明知我爹被龙堂镖局所困,垂云庄还要大举来犯,分明已是置我爹于不顾。我爹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无义之辈。有我在,这次垂云庄必定不会与龙堂镖局为难。” 
  她回头看看翠叶,又道:“你跟黄船主去看看老爷的船有没有跟着,若是到了,便去请他过来。”翠叶答了声“是”,黄熊心中暗赞,难得离珠看得如此通透,抱拳道:“谢少夫人深明大义!”带了翠叶离舱而去。 
  二人刚一离开,紫茎便跪到离珠面前,低头道:“恕紫茎无礼,多谢少夫人!”离珠轻声道:“你一个丫环尚知维护旧主,我是龙堂镖局的少奶奶,难道还不如你么?” 
  不一时,翠叶领了姚泊莽进到离珠舱中。父女再见,竟恍如隔世。 
  二人在舱内相谈甚久,待姚泊莽离开银蛟号,离珠站在舱门口对黄熊及一众船工点头:“大家放心,我爹已经明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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