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堂离珠

第20章


 
  “你若还不相信,不妨再试一回!”叶吟风将剑放在水边石上。“此刻便引颈就剑,若是还死不了,便不用缠着我老问了。” 
  话刚说完,叶吟风只觉四周空气一阵凝滞,周围似有什么东西在剑拔弩张地针对自己。他猛又涌起刚才那种感觉——这里是只属于沈望舒的地方,而他则是个不受待见的闯入者。他纵然从不知道害怕,此刻也不由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沈望舒呆呆注视着那柄剑,忽然苦笑着摇摇头,下定决心般:“无论如何,我现在还不能死!”随着他的话音,周围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瞬间消失,叶吟风暗暗松了口气。 
  打量四周,岩壁上的树干缠满了密密的藤蔓,同沐芳园中见到的几乎一样,只是更粗壮,更密集,叶片如同层层翠玉,润泽光洁。 
  叶吟风突然明白了在沐芳同中,那巫师为何会避走。此间的一草一木皆有灵性,园中藤蔓非妖非魔,它们原就生长在这里,只是到龙堂镖局去守望故人。 
  现在他已确信,沈望舒绝对曾经到过这里,而且他在此间的日子必定奢侈得如同王孙。那所谓的“山野女子”,或许便是山间神灵。 
  那些上古神灵化雨洒尘,踏波起舞;驾龙车,驱文鱼;以虎豹为友,以芳草为佩。后来强大的中原狂飙席卷神州,尽管他们也豪勇善战,但却过于浪漫多情,岂是滚滚铁骑的对手?所以他们败了,退了,隐了,从此在世间难寻踪迹。其实这些神灵的后裔一直就藏身在那些藤蔓和树叶之后悄悄地窥视。只有极少数当地人知道内情,而他们都像白天那位巫师一样,严守着这个秘密,默默守护这些神灵的后裔。 
  想必沈望舒的境遇便如同一切民间流传的遇仙故事:误入仙境的凡人在过了一段乐不思蜀的神仙生活后。无一例外地患起了思乡病。山中的生活再好,他们却仍然留恋凡尘,于是纷纷选择了回去,从此与美貌多情的神仙眷属天人永隔,只留下永世的惆怅。 
  但是在这个夜晚,沈望舒却幸运地得到了第二次机会!叶吟风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山间仙女此刻正藏身在重重叠叠的枝叶背后,痴情地凝望着自己一度失落的情郎。如果不是因为有外人在此,她必会现身同他相见,然后用比藤蔓还要缠绵的柔情挽留住他。 
  但是沈望舒不会留下!龙堂镖局正处于生死关头,他不会一走了之——那个家虽然并不美满,却总是他的家。 
  夜深露重,林间寒气更深一重,两人衣衫俱湿,江风吹来,都有些受不住。 
  沈望舒道:“夜深了,还是快些回去吧,山间潮湿,寒气入体便不好了。” 
  叶吟风前后一看,黑乎乎的全是树影,不由泄气:“我早就认不得东西南北了!” 
  沈望舒笑道:“沿江往上游走,一定能出去。” 
  这一夜,方野一人宿于沐芳园中,辗转难眠。下午他因放心不下,脑子一热追着少夫人跑出沐芳园,却换来一记火辣辣的大耳刮子,顿时又痛又羞,觉得天都塌了。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先是感叹了一番世态炎凉,自己出身寒微,哪里攀得上人家豪门贵妇?他本有些多愁善感的性子,好在不读书,偶尔冒点酸水却也有限,不一时便忘了心疼自己,转而又心疼起美人来。 
  下午的事被叶吟风一搅,就那么混了过去。可是接下来,离珠怎么办?她肚里的孩子又怎么办?这种时候,孤立无援的她,自己若是不管,谁又会管?如果美人出了什么事,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安生。 
  虽然下午受了委屈,可那点委屈跟离珠的委屈比起来,又算什么呢?若连那点委屈都受不得,跟个女人闹别扭,那便也枉为男人了! 
  嗯,就算再挨几个耳刮子,这事也管定了!离珠的事决定之后,方野又想起那位不容于世的山间女子:虽然不通世事,却执著多情,仿佛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精灵。只可惜沈望舒的这些娇妻们个个红颜薄命。那小子真他妈是个男祸水!想着想着,他的心又疼起来,渐渐有些痴了。 
  可这一发花痴,就真的看到了她——窗外,她默默站在不远处的花前,用手指轻轻缠着一枝藤蔓,微微侧了头,姿态无限动人。 
  下午时的霏霏细雨此刻已经停了,月亮苍白地透出来,沐芳园内如同笼上了一层如银轻雾。柔弱的茎条从屋檐上垂挂下来,无风自曳,空气中仿佛流淌着一串串细细的铃声。 
  台阶下,细碎的白色小花从碧绿草叶间伸出头来,迎着微弱的月光,吐露着似有似无的清香。月光流泻在她身上,她似乎浮在其中,脚边白色的轻雾如轻纱般在风中飘动,裙下缠绕着青翠欲滴的藤蔓。星星点点的小花像宝石缀满她的裙边。园中芳香四溢,低垂的藤蔓和阶前的小花在风中摇曳,似在月光下跳着一曲神秘之舞。 
  方野一惊而起,险些就要夺门而出。却见轻风拂过,枝条间露出一道较大的缝隙。除了离珠之外,她身后竟然还有几人 
  “黄船主什么都说了,你还要抵死不开口?”离珠低低喝道。身后跟着自己的丫环翠叶和沈望舒房中的丫环紫茎。 
  紫茎冷静地回答:“少夫人请回吧,更深露重,如有个闪失,奴婢担当不起!” 
  离珠咬牙道:“今晚我若掏不出你一句话,便不会回去!”看来这位少夫人下午被叶吟风搅了局,心有不甘,晚上趁着沈望舒不在,先来收拾他的丫环。 
  紫茎仍从容道:“我一个为奴做婢的,少夫人何苦跟我过不去?少夫人将来也是要执掌全家的,难道希望奴婢们稍一威逼就出卖主人?” 
  离珠在紫茎面前占不到上风,简直气急败坏。连躲在窗内的方野也不由咂舌。怎么这龙堂镖局的女人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就连这小丫环都强悍至此。 
  就听翠叶骂道:“你倒是不出卖主人,宁愿替他撒谎!” 
  紫茎沉默半晌,忽然滴下泪来:“说了半天你们仍是不信我。难道少夫人当真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凶手么?我言尽于此,再多问一句,也是没有的了!”说罢一仰脖子,竟把手中的不知什么东西吞了下去。 
  离珠和翠叶二人均未想到她还有此一招,以为要逼出人命,早被吓得蒙掉。方野却再顾不得隐藏,飞身扑了出去,右手直按向紫茎后心,一吐力,硬生生迫使她将刚才咽下的药丸吐了出来。 
  紫茎蜷在地上咳个不停,离珠赶紧伸脚将她呕出的药丸踏个粉碎,又急又气地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紫茎声音喑哑:“夫人不必担心,这只是哑丸。我平生从未做亏心事,不会随便寻死。我只是不喜欢把一件事情重复解释过一百遍,可旁人还是觉得我在撒谎。”说着,她的嘴角竟逸出一丝幽怨的笑意。 
  好刚烈的丫头!离珠暗暗打个寒战。 
  方野实在看不下去,不由插嘴道:“少夫人这是何苦?下午小叶的话你不信,这会儿这丫环的话你也不信!你到底想听他们说什么?” 
  离珠见下午跟她纠缠的无赖又蹿出来,吃了一惊,却已没了挥掌的力气。自己想相信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可能会变成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会变成杀死自己的人。回想起自己这一天的所作所为,哪还有半点平素纯良的影子?想必这凶手还未查明,自己倒先要疯了。 
  想到这里,一股彻底的无助感涌到胸口,她既愧且悲,眼圈一红,转身便要出去,眼前却一阵发黑,脚下一个不稳竟软软地倒了下去。 
  方野早发现离珠神情有异,赶紧伸手扶住:“我明白少夫人心中不安,不过请放心,只要有我在,定会保得少夫人和孩子平安!”不等离珠回答,他便忙不迭将她交到翠叶和紫茎手里。两人扶了离珠,赶紧送进房去歇着。看来他并没忘记下午的那一记耳光,不过就算还会被打,他也决定要保护她。 
  离珠被两个丫环搀进了屋,一时竟还回不过神来。她嫁过来快一年了,却从没听丈夫说过方才那样的话。如果一辈子都听不见倒也没什么,可是偏偏有人说了!而那说的人偏偏又是个无赖混子! 
  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儿子还没生出来,自然靠不上;父亲和丈夫都在身边,却是一个都指望不了。她是垂云庄的大小姐、龙堂镖局的少夫人,怎料到此刻竟连一个能够依赖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离珠眼窝一热,凝聚多时的泪珠终于一颗颗滴落。翠叶和紫茎默默地看着她。 
  搬去雪浪阁前,离珠一直住在这沐芳同内。今日重回故地,却生出一股生疏感。或许那满园藤蔓无时不刻不在提醒她——这里不是属于她的地方。 
  离珠一阵心灰意冷,喝了盏热茶,稍稍休息片刻,便带了翠叶离去。紫茎送了二人出园,回来看见方野还怔怔站在门口,心想这倒是个痴人。刚要去劝他回房睡觉,倒被方野安慰了一番:“姑娘受委屈了,少夫人此刻心情紧张,若是做错什么,看在二少爷面上,姑娘多担待些。” 
  紫茎点头:“我知道!我不怪少夫人。” 
  目送紫茎回了房,方野这才回自己的房中睡觉。仿佛跟沈望舒比起来,他才更有资格娶上三四个。他本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命。 
  回到房中他依旧睡不着,长吁短叹了一番,天刚亮便又起身在园中巡游。忽见从沐芳园背后的山间分花拂柳般现出两道人影,竟似自晨曦下踏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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