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翅膀的风

骆成宇的散打决赛是在下午举行，地点就在部队一个室内体育馆。
    这天中午，韩翊抽空去接慕容若风，顺便给她带去一套小码的军装。慕容换好衣服出来，韩翊看了一眼有点想笑，她穿起来好像变了个人，神情严肃，倒还挺神气的。他走过去帮她整理一下领子，说：“等会如果碰到部队的人你一概不要作声，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嗯，知道了。”慕容一身戎装，有点做贼心虚：“你少喝点水啊。”
    “啊？为什么？”韩翊眼里满是疑问。
    慕容瞥一眼他：“你要是上厕所我总不能也跟着吧，所以要严格控制。”
    韩翊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一秒钟都不会离开你。”
    “呵呵，那还差不多。”慕容也笑了。
    “对了，还有一样。等会你跟在我后面，别人向我敬礼我得还礼，你也要跟着还礼，反正我敬礼你也敬礼就是了，明白吗？”
    “是。”慕容一个立正，右手举在脑袋边敬了个非常不标准的军礼，声音响亮地回答。
    韩翊一边摇着头一边说：“你不敬礼还好，一敬礼个个都知道你是冒牌的了。”说着便伸手纠正她的姿势，又让她反复练习几次，勉强可以蒙混过关才和她匆匆出门。
    韩翊和慕容若风赶到体育馆时已经离比赛开始还剩五分钟了，场内一片绿色海洋全部都是军人，各部队分区而坐，欢呼呐喊为各自一方助威，声震四野且乱中有致，与慕容若风一向熟悉的那种运动会闹哄哄、吵嚷嚷的场面绝不相同。韩翊是特意这么晚才进场的，因为这时决赛选手均已上台，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拳台上，慕容若风被看穿的危险便小了很多。他带着她来到前排一个比较角落的位置，这是他特意安排留下的空位，他和周边的下属点头示意后与慕容一同落座。
    此刻骆成宇在台上正在热身，他跳跃腾挪，又快速虚挥几拳，眼光却在场内扫视找寻，还有几分钟就要开打了，还是不见韩翊和慕容若风的身影，他心中不免有点焦躁。忽然，他发现了韩翊，就在自己左后方，朝自己略招了招手，又暗暗指指身旁一个士兵，骆成宇凝神一看，是慕容若风，他不禁心中暗笑，在这坐满了热血正盛的雄性生物的场馆内，她就象一棵狗尾巴草一样瘦小。
    慕容若风笑着朝骆成宇挥挥手，又握拳在身前做一个“努力”的姿势，再做一个“胜利”的V形手势。骆成宇看着她，心中安定下来，他双手拳套互击一下然后半举，向她做出强者的态势，再霍然转身面向拳台中央。
    老实说，慕容若风对散打这项运动是完全不了解，她不喜欢搏击一类运动，认为太血腥。她看着骆成宇，肌肤黝黑肌肉扎实，移动间步履轻快，仿如一头潜伏的豹子。又看看他的对手，对方也在做着热身运动，个头比骆成宇矮但块头比他大，一座山似的杵在场内。慕容左瞧瞧右瞧瞧什么门道都没看出来，这时韩翊告诉她骆成宇是70公斤级的，比赛三局两胜制，每局净打3分钟，局间休息1分钟。
    她“嗯”了一声，忽然问：“你为什么不参加比赛？”
    韩翊没有正面回答，斜眼看着她说：“如果我参加，最后要是和骆成宇打决赛的话你帮哪一个？”
    “啊？我……”慕容若风一时语塞，她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仓促间犹豫了一会才嗫嚅着说：“我……当然是帮你啦。
    韩翊心中微叹，他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随即轻拍她的肩，视线转回拳台上，低声说：“快看，开始了。”
    慕容若风抬起头，台上裁判正和选手讲述规则，顷刻之后手一挥，比赛正式开始了。
    一开头，骆成宇和对手都是试探着出手，相互间并没有什么有效攻击。慕容若风看了一会，觉得这个散打比赛还远不如电影里的功夫好看，你一拳我一脚的没有电影里一招一式那么潇洒漂亮。她平时也看武打片，觉得李连杰打得优雅，成龙打得搞笑，甄子丹打得真实，不管什么风格他们的动作都具有一种韵律感，视觉上很优美。但是现在，她瞧着台上拳来脚往却看得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她侧头想问问韩翊，却见他看得很专注，也不好意思开口。
    慕容若风觉得很沉闷的比赛在韩翊眼里却不这么认为，就看这么一会他已经对双方的优劣有所了解。骆成宇特点是快、长、活，他身高腿长可放长击远，攻击范围广，且步法灵活，动作快身形移动也快，动作转换间迅捷利落。对手的特点则是重、稳、准，他的身形较矮重心偏低下盘扎实，且爆发力强，拳腿击打相当有力量，击打部位落点也甚为准确，确实是个能力和经验都颇具的强劲对手，最终鹿死谁手恐怕还言之尚早，他对骆成宇能否夺冠也没有当初那么自信了。
    试探阶段早已结束，台上两人如猛虎互搏各出全力，彼此拳脚击到对方身上均发出“噗”“啪”或沉闷或清脆的响声。慕容若风以前也曾在电视上看过这类搏击比赛，此刻才体会到看电视是无法与现场观摩所比拟的。这里群情汹涌热血沸腾，双方每一次攻击、每一次格挡都引起场内官兵的喝彩声、加油声，声浪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慕容看不懂那些攻击有效哪些没效，哪些得分哪些不得分，她只是直观地感觉要多大的力量打在身上才会发出那种声音，如果打在她身上，骨头早就断了，而骆成宇却还是没事人一样。她眉头深锁紧盯着骆成宇，他每次被对方攻击她便忍不住浑身轻颤。
    身旁的韩翊也察觉到她的不安，看着她忧虑的神色紧握的双手，心里暗忖以后还是少让她来这种场合的好。一边想着手慢慢垂下悄悄地握住她，轻声安慰：“不用担心，对方实力虽强，骆成宇也不差，还是很有机会夺冠的。”
    慕容若风仍是紧紧注视场内，脱口道：“拿不拿冠军无所谓，我是怕他会受伤。”
    话音一落，韩翊心中募然涌上一阵难言的滋味，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别转头继续看比赛。
    转眼间，第一局便结束了，双方势均力敌均未能呈现明显的优势。骆成宇坐在台角，教练在他耳边急速地传授着策略，其他人忙着给他喝水、擦脸、按摩，他一边倾听，目光却游弋到慕容若风的位置，慕容见他看过来，挥了挥握拳的手，又用嘴型无声地说“加油”。骆成宇看着她，半举一下手回应，又笑了笑，因为带着牙胶护齿，那笑容显得有点怪异。
    “叮”一声钟声响起，第二局比赛随即开始，骆成宇再度回到台中央。经过第一局的较量，他已经十分清楚对手身手强悍绝不在自己之下，对方是一个进攻型的选手，出拳踢腿力量沉雄，落点准确，但动作不如自己迅捷，尤其在拳腿组合连击时，拳与腿转换不如自己迅速，招式用老后回防也不够敏捷，如能在防守时抓住空档进行反击，就是制胜的最好时机。
    骆成宇专心致志，谨慎攻击，他在等待机会。这时，对方一记左直拳紧接着一记右摆拳连续进攻，骆成宇连退两步后闪防守，对手一个转身横扫腿又已袭向上盘，骆成宇双手屈臂挂挡，随即闪电般踏步欺上，右臂屈曲紧夹对方颈项，两腿深蹲，弓腰低头，一个漂亮的夹颈过背摔将对方摔倒在地。
    场内霎时爆发出一阵怒潮般的叫好声，韩翊和慕容若风也大声叫好，奋力鼓掌为骆成宇加油。
    对手被摔后一骨碌爬起，怒目圆瞪，更为猛烈地开展进攻，骆成宇不急不躁坚持防守，对方心理已经失去冷静开始焦躁，这样会产生更多的破绽，对他极为有利。一轮攻击过后钟声又响起，第二局结束了，骆成宇略占上风。
    经过这一局，骆成宇信心大增，他望向慕容若风笑容更加灿烂。见骆成宇占了优势，慕容也不像开始那么恐惧，情绪反倒还有点兴奋，韩翊看着她那雀跃的神情也不禁莞尔，骆成宇确实打得很好，充分发挥了他的长处，对手狂轰滥炸般的攻击也没在他那讨到什么好，反而被他瞅空来了几次有效的反击，第三局如果能保持这个策略，那冠军无疑将是囊中之物。
    第三局，对方经过教练提点不再急于进攻，反而加强了防守，骆成宇一时倒无处下手，双方对峙一阵互有攻防。骆成宇心中思忖，照这样下去，如果不能将对方击倒或者拉开得分距离，对方的进攻比自己多得多，三局下来，凭得分分胜负自己确实没有把握获胜。
    骆成宇心思偶一分神，竟立即被对手左侧弹腿佯攻随即右侧弹腿实击在他头部。这个招数平时他绝对能够抵挡，但此刻却因注意力不集中竟被对方一击得手。骆成宇头脑一阵昏眩，“啪”地倒在台上。
    剧变突生，支持对方的部队立刻涌起一阵欢喊狂叫，己方则猛然沉寂。台上裁判开始读秒，而骆成宇还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看着他趴在台上，慕容若风心中阵阵抽紧，她霍然站起，口中大叫：“骆成宇，站起来！”
    “骆”字刚出口，身旁的韩翊也猛然大喝：“骆成宇，站起来！”暴喝声将慕容清脆尖厉的呼叫瞬间湮没。周围的战士听到呼喝声也纷纷高叫，汇成统一的口号：“骆成宇，站起来！”
    脑中仍是一阵阵昏眩，骆成宇朦胧感觉到场内欢呼和寂静层层叠叠地交替着，大脑里纷纷乱乱。忽然，一把极为熟悉的女声清晰地传入耳朵，那是慕容的声音，高呼着他的名字，紧接着是韩翊咆哮般的叫声，他们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此刻都在关切着自己的安危，心中募地一阵高兴，神智也清醒过来，立时便听到站在身边裁判机械的读秒声：“6、7……”
    骆成宇双手一撑，在裁判堪堪读到“9”的时候站了起来。裁判马上观察他的状态，问他可否继续比赛，他跳跃几下，点点头，裁判看他无大碍重新开始了比赛。
    看到骆成宇最后关头终于站了起来，慕容若风激动得热泪盈眶，和周边的战士一起声嘶力竭地狂叫着骆成宇的名字，双手用力鼓掌已拍得红肿也茫然不知。
    韩翊也是看得心神激荡，骆成宇站起来，他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他未受重创仍然可以一搏，担忧的是对方刚才那一脚力量强劲，不知他是不是已有内伤。韩翊又看看身边激动忘形的慕容若风，她刚才为骆成宇担忧、兴奋、激励的种种神态被他一一看在眼里，骆成宇在她心中想必也是有一席之地的，不然她为何会如此激动失态，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假如台上站着的是自己，她会不会也这样？韩翊的思绪凌乱复杂，五味纷呈，再也无法集中精神观看骆成宇的比赛……
    刚才那一击，倒把骆成宇游离的神思给打了回来，更打出了他身上狠戾的蛮劲。他瞪视着对方，脚步一如之前轻快。时间无多，他不再坚持之前防守反击的方法，反而象对手一般以进攻为主。
    骆成宇籍着自己身高手长动作迅速，左右拳连环击出，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但对手沉着应对，将一轮进攻一一格挡开，虽无暇回击却也未露破绽。骆成宇收回左拳，右腿马上进击对方头部，对手窥破其意图抢先以截腿拦击，骆成宇感觉小腿胫骨一阵剧痛，他咬紧牙关并未换招，以更凌厉的气势继续抬腿进攻。
    对手截腿挡开骆成宇腿击时心中一阵高兴，他的力量强横，要是平时对方小腿早已受伤，但骆成宇竟不换手，继续以同一招式迅猛攻来，这大出其意外，情急之下只得曲起双臂护住头肩挂挡，如此一来便失却先机，疲于防守无力反击。骆成宇抓住机会拳腿齐出，将对手逼至围绳边。对手奋力防守寻机反击，可是骆成宇动作太快且状若疯虎，他根本没机会出手，还击的拳头递到一半骆成宇的拳已至面门，慌乱中被骆成宇连中几拳，一失利其步法更显凌乱，不住节节后退。惶急中，对手未察觉自己已退到围绳边，后撤时被围绳反弹立时重心顿失，直接被骆成宇一个侧踹踢翻在地。裁判连忙上前隔开两人，对手挣扎着站起来正要还击，“叮”一声钟响，比赛结束了。
    片刻之后，裁判上台高举骆成宇手宣布其获胜。骆成宇立时兴奋得高举双手，“啊”地仰天一声长啸。台下的战士也涌上台去，将他抬起一次次地高抛，场面热烈欢腾。
    慕容若风看着欣喜若狂的骆成宇也是热泪满盈，衷心地为他高兴。韩翊轻轻拉拉她衣袖，悄声说：“我们走吧。”慕容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正是溜走的好时机，忙“嗯”一声，随着他走出体育馆。
    韩翊开车送慕容若风回家，一路上，她吱吱喳喳地说着刚才的比赛，他则远没有她那么兴奋，偶尔搭一句，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到了楼下，韩翊没下车，对她说：“我还要回去就不上你家了，周末我来取衣服。今晚谭越他们几个肯定要给骆成宇庆功的，我也要去一下，估计他周末才有时间来找你。”
    “嗯。好的。”慕容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
    “若风。”忽然，韩翊又叫住她，慕容转过头：“什么事？”
    本来，刚才韩翊还有话没说完，他告诉她骆成宇很可能周末来找她，其实是想暗示到时要和骆成宇说两人的事情，可看慕容的样子她好像没有领会，韩翊想再叮嘱她一遍，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他黯然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没事了，你上去吧。”慕容笑了笑，伏过身去在他脸庞上亲了下，说：“我们周末再见。”韩翊点点头放开她，由她下车离开。
    慕容若风走进大门，回头瞧瞧，韩翊的车已经驶远。在体育馆里的时候她就觉得他仿佛有心事，连骆成宇夺冠那一刻他也远没有自己那么欣喜若狂，回来的路上更是沉默寡言，刚才他又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慕容转过身，心中暗道：周末见到他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她一边想一边跨进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