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缘

脚下碎石铺筑的小径笔直通往里舍，那被茂密枝叶掩在阴影中的孤零零的建筑，透出一股沉郁阴冷的气息。沁蓝抽动鼻翼，诡异不安的感觉在心里扩大。
    “贺茂家的阴阳师？”
    一个阴恻恻的嗓音冷不防响在身后，明秀吓得差点跳起来。
    “呃……是，请问你是……”
    回头一看，不知从那个旮旯里冒出一个身穿灰色衬衫的少年，头发长而凌乱，额上系了一条三指宽的黑色绷带，几乎把整个额头都遮起来了。他的脸色很白，属于没有一点血色的那种病态的白。眼神阴鸷狠厉，好像跟谁有莫大的仇恨似的。
    沁蓝目光微凝一下，这少年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还有一股隐约的怨气。
    “这是我家的神社。”少年淡淡地表明了身份。
    “那么，你就是写信的人吗？”
    少年不置可否，几步绕到明秀前面，作出带路的姿态：“跟我来吧。”
    明秀依言跟在他身后，沿着碎石小径走向里舍。越是靠近，越可以觉出一种飘忽不定的阴气如鬼魅不是扫过，仿佛是走在一条通往黄泉的路上。从这情形来看，要对付的恐怕不是简单的妖怪——想到此，明秀敛了心神，尽力守住灵台，一只手悄悄探入衣袖，攥了一大把纸符，随时备战。
    少年在里舍紧闭的门前顿住了脚步，伸手放在门把上，准备推门进入。而明秀与沁蓝的神经，此刻也绷到了最紧。
    忽的少年回头冷冷一笑，那笑容竟是说不出的狰狞。缺少血色的嘴唇亲启，冷厉的嗓音吐出三个满含怨恨的字：“去死吧！”
    手上一动，两扇门砰然碎成星屑。空间迅速扭曲成一个漆黑的漩涡，如同墨汁搅动翻涌袭来，不等明秀和沁蓝作出反应，便吞没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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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说，人死之后，灵魂会去往另一个世界接受审判、经历轮回。那个死后的世界，被阴阳师们称为黄泉。
    而人间与黄泉交界的地方，有一个狭小的缝隙，名曰狭间。
    在那个空间里，充斥的是永恒的孤寂和绝望。任何事物，在那里都会被永远凝滞不动的时光磨成虚无。
    所以沁蓝的意识刚一清醒，便暗暗心惊。
    这里是狭间。
    它四下张望，没有看到明秀的身影。脚下幽凉彻骨，低头望去却是一川静止的死水，水面污浊，光落于其上都会被吞噬，无所遁逃。它知道，那水底沉寂的，是孤寂沉沦再次的无尽怨气，一旦被惊动，就再得不到安宁。
    “你是在找他吗？”
    前方的上空突然浮现出一团半透明的乳白光球，少年站在光球下面，脸上冷笑依旧狰狞而怨恨。
    沁蓝微微一震，暗红的眸子暴射出似血红光——光球里，小阴阳师的身体蜷缩着，好像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洁白的艏衣上，零落地印着斑斑血迹。
    “你做了什么？！”
    “只不过是剥掉了他的灵力而已。这只是开始，我可不想接下来的步骤太费力。”少年轻描淡写地道，看着犬鬼近乎扭曲的愤怒神色，笑容越加残忍，“怎么，这就受不了了？那么，当年贺茂雅彦对我所做的，又算什么？！”
    沁蓝忽然想起了什么，悚然怔住，“你……你是，藤原？！”
                  （十）复仇
    藤原家族，是同贺茂一样颇有历史的阴阳师世家。作为相互竞争的同行，不是发生一些小摩擦也属正常。而当时还是贺茂家一员的贺茂雅彦，同藤原家的长子，也只是因为一些琐事发生了冲突而已。
    沁蓝还依稀记得当时的情形，同样心高气傲而又狂妄贺茂雅彦和藤原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因为实力不相上下，双方争斗了很久，直到两家的惊动了长辈来才制止了他们。但是，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开始。
    它很清楚地看到了挨了父亲处罚的雅彦眼中阴毒的光芒。
    当日夜里，藤原被一封来自雅彦的手信约到了郊外，信上的说辞很简单，想要一分胜负而已。雅彦知道同他一样心有不甘的藤原一定会来。
    月色清冷，树影摇曳。郊外的空气泛着城里没有的冷淡味道，一种未知的幽魅气息。藤原如约而至。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贺茂雅彦所做的事情……”
    少年脸上的冷笑转为惨笑，抬起手一把扯下额头上的绷带。黑色碎布一寸寸散落，在那原本光洁的额头上之，赫然张开一双硕大的眼睛，眼珠暴突，眼白上布满纵横交错的血丝，恐怖如恶鬼。
    自古流传的百鬼神话中有一种浑身是眼的妖怪，名曰百目。其中两只主眼长在头上，是百目妖的魂魄所系。当年贺茂雅彦曾遇到过一只想打他主意的百目妖，只是那只百目没想到自己踢到了一块铁板，非但没有得逞，反而被贺茂雅彦打败，收了它的魂魄。
    而那一晚……
    乌云悄悄漫了上来，月光被遮掩了锋芒，如同路边昏黄的路灯，朦胧而无力。藤原只身来到贺茂雅彦信上提到的地方，却不见一人。
    不可能是对方因为害怕而不敢来了，那么，难道是故意捉弄？还是另有什么诡计？正当他飞快思考着一切可能性的时候，一张大网忽然从天而降，紧紧地蒙在了他身上。
    他挣扎了几下，非但没有挣开，反而越挣越紧。而且，网丝上似乎附着了一种奇怪的力量，像吸血鬼一样将他的灵力一点点吸走，他渐渐感觉到全身无力，连最简单的符咒都用不出来了。
    一团阴影洒落在身上，藤原抬头，看到贺茂雅彦那张带着邪恶笑容的得意面容。
    “贺茂雅彦！你……”
    他想怒骂，却蓦地发不出声音了。
    “嘘……这么晚了，安静点。”贺茂雅彦的笑容如恶魔般扭曲残酷，手中各一团幽绿中带着丝丝血红的诡异光芒，映得他的脸色明暗不定，显得越加鬼魅，“你很能嘛，是不是？既然这样，我就送你一样礼物，你肯定会喜欢的，呵呵……”
    幽灵般的轻笑，令人不寒而栗。贺茂雅彦上前几步，用看待猎物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盯着藤原。手中的光团一点点伸了出去，在藤原恐惧和愤恨的目光中，越来越靠近……
    “啊！！！”
    百目妖的主眼，它的灵魂，被贺茂雅彦强行植入了藤原体内，硬生生地将人灌化成妖！
    这件事很快被发现了，贺茂彬大怒之下将贺茂雅彦逐出家族以示惩戒，但两家的仇，就这样结下了。而被迫害的藤原家长子，随后亦不知所踪。
    “我潜入深山拼命修炼，拼命压制百目妖魂，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藤原目眦欲裂，凝箬实质的妖气和怨气化成一圈圈浪潮，疯狂地向四周扩散，“我不甘心，凭什么我要遭受这种痛苦？我要复仇，我要让贺茂家的每一个人，都经历我十倍的痛苦！”
    他仰头疯子一样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到一半蓦然停住，抬起手，指向半空中的光球。有如落雨般细小利刃扫过，光球中的明秀身上陡然裂开无数不深不浅的伤口，鲜血飞溅。他痛呼一声，汗涔涔而下。
    “住手！”沁蓝终于忍不住，怒不可遏地扑了上去，“你这个疯子，你的心已经被妖怪吞噬了！”
    “是啊，我早就是妖怪了不是吗？这都是拜你们所赐！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报仇！”
    藤原额头上的双目绽出邪光，破空而出，直射犬鬼！
                  （十一）式神
    沁蓝在空中灵活地一个转体，邪光擦着身躯而过，拍入水中，激起高高的水花。气流的速度顿时变了，狂暴的气息融入浓烈沉郁的积怨，将河水搅动成一个个飞旋的漩涡。水面不再沉寂如死，就像从安眠中清醒的狮子，暴怒地倾泻出王者之威。阴气拧成一股一股，像无数看不见的触手四处拉拽，令人毛骨悚然。
    河底沉寂千万载的怨灵被唤醒了。
    溅起的水花如雨落下。藤原见一击不中，立刻远引，两只妖目滴溜溜转个不止。沁蓝落在水里，停留不超过一秒，便又弹起，从直直竖着的尾间射出一粒粒蚕豆大的血色光球，穿插在墨汁般颜色的水珠间，刺破无数细小的水滴，如同天罗地网直盖了过去。
    藤原冷笑，双手一抬，十指间全是散着光晕的纸符。
    “别忘了，我毕竟还是阴阳师！”
    手指微动，纸符纷纷激射而出，划向沁蓝，然后爆开成一朵朵凄艳的礼花。沁蓝身形略略向上一提，从五色丝般密密的攻击中灵活脱身，一刻也不停，继续向上冲去。
    藤原看出了他的意图，脚下一蹬，整个人亦如离弦的箭飞窜了出去。
    双方庞大的妖气已经先行在空气中震荡相碰，爆出白色气环，涟漪似的朝外扩散，连怨灵的阴气都被逼退了一大截。
    犬鬼的速度显然略快于百目妖，风驰电掣地欺身到空中那个囚着明秀的光球跟前。藤原眼见不妙，两手急急在胸前结印。
    “万魔共伏!急急如律令!”
    原本是驱魔的咒文，因他手上结了反印，逆化成聚邪之术。只见河水陡然扭成粗大的一股，邪异的光芒闪烁在其中心，顶端旋成尖锥，扶摇直上朝犬鬼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