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囧

    下班之后，按照与社长老汤一锅的约定，老唐兜兜转转，就来到了离单位不远的一处别墅区，再三再四地确认过后，老唐这才抖抖地敲开了5--168号别墅的院门。
    随着两声甜美的欢迎欢迎，在两位衣着鲜亮的美女引领下，老唐沿着鹅卵石小路，穿山越水，曲径通幽，穿过满是奇花异草的花园假山，走过蓝盈盈一池碧水的泳池，九曲十八弯，这才慢慢来到了别墅门前。
    一走进奢华的大厅，老唐禁不住暗吃一惊：房间高大气派，装饰繁复，恍若宫殿，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香甜温润，光影之下，紫气升腾，满目璀璨，晶亮亮一片……略显局促的老唐不自主地偷偷揉了揉昏花的老眼，这才慢慢看清室内的布局：原来偌大的客厅被改造成了巨型的宴会厅，一个足以容下二十几人的巨大餐桌安放在中间，餐桌中央盛开的鲜花娇艳欲滴，正随着缓缓转动的桌面散发着幽幽的迷香……
    “启尧……启尧！这里，来这里！”
    顺着喊声，社长老汤一锅的大圆脑袋出现在二楼的弧形扶梯上，一旁一只手突兀地摇晃着……老唐见状，赶紧一溜小跑，诚惶诚恐地紧随着社长上楼。
    “……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春风吹春燕归桃杏多妩媚
    侬把舵来郎摇桨划破西湖水
    春意浓春心暖无力柳叶垂
    眼儿相望心相印侬为郎陶醉
    ……
    浮云散春风吹明月照人来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柔情蜜意满人间
    柔情蜜意满人间
    ……”
    楼梯上，伴着琵琶声声，吴侬软语《花好月圆》的曲调已然悠悠入耳——二楼厅堂中央，一位女艺人怀抱琵琶、歌喉轻展正在倾情演绎，茶桌旁一男两女正在玩牌，一见社长老汤一锅进来，其中一个美女就嚷嚷着催他出牌。老汤一锅一边整理着手里的纸牌，一边忙迭迭地向老唐介绍中年男子：
    “组织部领导——郭部长……”
    “……副的、副的！”，没等社长说完，话被男子打断。
    “——常务、常务部长！”，社长赶紧补充道。
    “领导：刚才说起的，网红达人——语迟公唐启尧，唐主任！”，社长指指老唐。
    “首……首长好！”，老唐点头哈腰、磕磕巴巴，一着急竟然把部队时的习惯喊了出来，一面快步上前，慌慌张张伸出了双手……
    “——都不是外人！”
    端坐在椅子里的中年人微微一笑，晃了晃手里的牌，点点头权作回应。这边的老唐见状，也就赶忙讪讪地抽回了俩手。
    一旁的一个小美女闻听，连忙起身，一边扬了扬手里的牌：
    “来来来!唐主任唐主任……你来打你来打！”
    “我是真的不会……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老唐连连摆手，尬笑着……一面赶忙端起旁边茶桌上的公道杯，逐一给大伙续茶，一面暗自忐忑、感慨：
    啥呀！什么糖主任、醋主任，咱自个连个科长都他妈不是，主任就更不敢奢望啦！——唉……都是命啊，一大把年纪的人啦！这咋……咋混的啊？！
    ——不过，还别说，这唐主任唐主任的听着，心里倒是有一种怪怪地感觉……默默思忖着，老唐私下里甚至暗暗生出来一丝丝的得意。
    “吃饭不掼蛋，等于没吃饭!……来来来，咱们继续！咱们继续！”郭部长哈哈笑着催促。
    “那好那好……小妹呀！去，陪唐主任去玩把台球啥的……或者去各处走走，以后可是要劳烦主任哥哥多多关照呢!”
    “……哪里哪里！”
    老唐赶紧点头谦谦着，一面随着一位美女悄悄走开。这小美女一边带老唐四处参观，一面轻言细语地介绍：
    “……咱们家呢，大概总的600多平，三层带地下室，花园面积1000多平。从上往下，三楼五个卧房加一个活动厅，就不上去了。这二楼是茶室、棋牌室、书房、展室——主要是一些书画、玉器和大姐的一些收藏，外加一个多功能会客厅。一楼就是餐厅和操作间，其实也就只有一张餐桌，最多可供二十八位客人同时用餐：咱家里所有原料、食材全部都是专线专供；菜蔬现用现采，后院还有一个不算小的菜园，以保证品质和新鲜；大厨呢都是五星酒店的金牌厨师，利用休息时间赚外快的，专属服务，保证随叫随到——所以，如果用餐可是至少要提前三天预约的呀……地下室是舞厅、健身房以及音像厅——顺便跟领导哥哥讲一句，我们的音响可是全套意大利专业级组合，一套大几百万呢!效果确是真的嗨……”
    美女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慢悠悠、轻描淡写地讲述着，却听得身后的老唐直咋舌头……
    大约两个小时过后，掼蛋结束，牌桌上的几个人似乎意犹未尽，依然兴致高涨，一边热烈点评着刚才的牌局、一边相互招呼着来到一楼餐厅。
    人员不多，社长老汤一锅主陪，部长主宾，自然老唐就成了副陪，四个美女陪侍左右。社长首先拿出菜单请领导过目，表面上似乎是征求领导意见、看是否需要依口味再作调整，实则暗含深意：从菜名上显然一眼就能看出菜品的雍容和华贵，也更能声色不露地映现出主人的满满盛情和拳拳心意。
    部长领导搭眼一扫，半真半假地作了开场：“菜好点没关系，酒可别孬了！哈哈哈……”，众人附和着一乐，随即席开菜起：
    菜品简约却不简单：主菜其实就是一鱼一虾，十八斤重的野生娃娃鱼一鱼多吃，六公斤重的波士顿大龙虾双吃。配菜也是相当的有分量——少而精，新奇特，非奢即贵：俄罗斯鱼子酱，西班牙火腿，RB刺身等等等等，除了几个点缀的山珍野味、时令菜蔬，反正都是老唐没吃过、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的、统统归类为东西的一类东西。
    酒更别说，肯定是53度的酱香型飞美人。
    推杯换盏，陶陶声声，直到半瓶白酒下肚，老唐这才终于明白：原来这次报社改革，那云尚舆报办主任的最佳人选居然阴差阳错的是他自己——眼看就要老住苗的网络新秀、单位资深老首长唐启尧。老唐禁不住暗暗地感慨，真他娘的是时势造英雄啊！转瞬间竟然恶补上了自己前五十年的黑白学、颠覆了自己的价值观，明白了什么叫破格重用、慧眼识才，什么叫卧薪尝胆、大器晚成……
    小场办大事——原来社长这是韬光养晦、暗度陈仓，在给自己提前铺路、疏通，暗架天梯啊！老唐转瞬间醍醐灌顶，顿感喜从天降，心里禁不住一阵狂跳……惊喜、懵懂、惶恐过后越发地感叹社长的英明伟大、和蔼可亲，眉宇之间、甚至皱纹里都深藏着慈祥和阳光。
    ——直到这时，一直以来惴惴不安、抖抖半悬着的心也才逐渐踏实下来。
    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酒壮怂人胆——酒劲上涌的老唐越发热血沸腾，勇气倍增：似乎瞬间激活了自离开娘胎以来大半辈子闲置的潜能，调动了体内十八代单传的转基因分子。老唐悄悄深吸了一口长气，一面暗暗平抚着激动的心，一面极力稳住颤抖的手，迎合着主陪老汤一锅眉眼的节奏，瞅准时机，连连举杯，向领导、向美女频频敬酒——表忠心、展斗志、现魄力、亮胸怀，一改平日木讷、刻板的形象，扶摇之间竟然言语清奇，巧舌如簧，妙语连珠，不但吹得张弛有度、恰如其分、毫无雕琢痕迹，而且捧的不显山不露水、舒服自然、浑然天成，让人不自觉间就有种晕晕乎乎微醺的快感，继而油然而生一种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成就感，一种飞龙在天、霸业终成的胆气豪情。
    另一旁几个美女配合默契、相得益彰，不失时机地穿针引线、插科打诨，恰如画龙点睛、琴瑟和鸣，辗转腾挪间，形神兼补，阴阳双修，众人不时开怀大笑、欢声如潮——晚宴陶陶声声，随着时间的催化快速发酵，渐入佳境，接着高潮几度，展演愈加精彩纷呈、真情外露。
    随着室温的升高，情感也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中渐近渐浓：领导…同志…朋友…兄弟…大哥…小弟……
    很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随着五六瓶白酒见底，小楼四周早已是夜深人静、灯火阑珊。酒酣耳热之际，体内睾酮素也随着激增，于是就又重打锣鼓，再辟新场：一众人勾肩搭背、步履蹒跚地来到地下室，伴着强劲的音乐，一把拉过来身边的美女，跳舞，唱歌，打游戏，追电影——宛如返回了史前时代，天崩地裂，沧海横流，云驰飚作，怪兽出没……简直就是钟馗出世——鬼不聊生，又像是磨盘压到了狗尾巴，一番接着一番的鸡飞狗跳、鬼哭狼嚎，不止声嘶力竭，而且撕心裂肺，更是肝肠寸断如丧考妣。
    ——真是冰火两重天，室外的幽幽夜色竟然水波不惊，一如寻常的黑暗，默默消融了所有的暧昧和荒诞。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直至满身的酒气耗尽，晚宴这才宣告结束。临别，社长老汤一锅摇晃着疲软的身子、借机将一幅画轴塞进了部长的专车里。
    送走了领导，看着醉眼朦胧、两腿打晃的社长，老唐心里是既感动又感慨。正在暗自唏嘘，忽听到社长嘟噜着办公室办公室，于是迷懵中强打精神，架起社长，一步三晃，步走蛇形，总算咬牙憋气坚持到了报社。
    办公楼下，社长摇晃着双手示意老唐留步，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唐不解其意，以为社长又在和他客气——看看瘫软的领导，率直性子竟忽地窜上心头：更是不顾领导再三再四地婉拒，半架半扛，愣是一鼓作气直接把社长扛到了楼上的办公室，直到踉踉跄跄将领导安放到里间的床上、并悉心地盖上薄被……老唐这才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
    喘息未定的老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正待转身去倒杯水，忽然间酒劲上涌跟着脚下一滑——就在身体摇晃的瞬间，竟吃惊地看到窗帘后一个模糊的身影，一双穿着高跟鞋的玉足隐隐出现在窗帘之下……
    醉眼朦胧的老唐猛地呆住——紧跟着周身一个激灵，借着空气里幽幽弥漫的似曾熟悉的香水味，老唐一瞬间幡然酒醒，赶忙作势嗷嗷干呕了两声，捂起嘴巴速速逃开。
    没多久，红头文件下发，唐启尧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搬进了带套间的主任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