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永昼

    籍蕴阁自有秘密守阁者。
    听见楼道边节奏稍缓的脚步声，五名低级元宰从枯坐状态中醒神，无须动用眼力察看，他们便心领神会的齐齐飞出窗外，身体笔直的倒垂而下，似在以奇怪的舞姿迎接神秘客人的登场。
    虽是倒垂而下，但五人的身形飞快隐去，悄然进入某处隐秘空间，没有暴露在阁外路人的视野之中。
    人去楼空，偌大的阁室空空阔阔，除了满地莹光流转的一整块元晶地板，和一张金光灿灿的陨金圆桌、三把嫩黄色软椅之外，整个五楼别无他物。
    火旭紧随古蔺·昊枢登上五楼，甫一现身于阁室，便瞥见圆桌上方白光一闪，当光芒敛尽之后，桌上顿时多出了两壶酒、七碟菜肴、一碗米饭。
    “走，火旭，过去用膳。”古蔺·昊枢笑吟吟的道。
    也不客气，火旭径直走近圆桌，在摆放着五碟菜肴、一碗米饭的桌前入座。古蔺·昊枢随即落座，将另外两碟菜肴移近身边，转而推送装满美酒的翠玉壶至火旭身前。
    “火旭，两壶窖藏千年的瑶露，你我一人一壶，但求喝个尽兴！”古蔺·昊枢豪爽的笑道。
    “多谢执事阁下。”火旭虚飘飘应酬道。
    随后而至的古蔺·莽域快步走近圆桌，瞪大眼睛扫扫古蔺·昊枢身前的酒壶、菜碟，摇摇头，然后一脸嫌弃的在最后一把空椅上落座。
    羲和人没有太多的酒桌讲究，一切都由饮者、食客自便，随兴而为。
    天下当然没有免费的午膳，不过，火旭只管专心享用佳酿美食即可，完全用不着处处设防，皇家武道府执事大人的那点小心思无碍大节，对此，火旭看得透。
    何况，千年瑶露入口绵软，唇齿留香，乃无数人终生都难觅一次的盖世佳酿，加之黄焖山蛤、溜蒸绯耆鱼、清炖窈落、清炒芒节、七馐汤和粒粒香，五菜一饭，皆属不传于世的宫廷极品膳食，其诱惑力无可抵挡。
    于是，火旭埋头用膳，大口喝酒，大口朵颐。
    执事先生的口味有点重，一碟酸掉牙的素炒梅叶菜，一碟辣爆舌的五椒鸡肉，他却吃得津津有味，不时豪饮一大口瑶露，缓一缓绷到极限的味觉系统。
    听着老冤家不停吧唧嘴巴的声音，古蔺·莽域心烦意乱，冷哼道：“身为元宰，昊枢兄早已告别了靠膳食果腹的阶段，可你依然是成天胡吃海喝，如此折腾肠胃，哼，早晚落病！”
    籍蕴阁主人极不情愿的从菜碟上抬起头，随口抛出一句“我愿意！”，又重新埋头进食。
    桌上肴香袅袅，古蔺·莽域耸耸鼻子，瞟瞟身前空荡荡的桌面，最后一拍桌子，大声道：“一壶五叶酒，一碟炒紫豆！”
    懒洋洋抬起头，古蔺·昊枢盯着犯了眼馋病的一代宗正，一脸困惑的道：“五叶酒？紫豆？莽域老弟居然好这口，传出去怕是会成为坊间趣谈，嘿嘿！”
    虽说嘴上极尽嘲讽之能事，但古蔺·昊枢手上动作倒是麻利，挥手间，白光闪现，一壶五叶酒、一碟紫豆准确落在古蔺·莽域身前的桌面上。
    用两指夹起一粒紫豆，轻轻一抛，紫豆入嘴，古蔺·莽域像个赌气的顽童，鼓着腮帮子用力一咬，“嘎嘣”一声，脆响盈满阁室。
    顺手拿起雪白玉壶，壶口倾斜，碧翠的酒液流向仰起张开的嘴巴，然后入喉，古蔺·莽域满足的吧嗒嘴，品鉴佳酿余味。
    嘎嘣脆的咀嚼声衬得紫豆格外可口，而那抹翠色亦衬得五叶酒清新可人，但火旭明白，紫豆又名臭味豆，自带一缕家禽粪便似的气味；五叶酒混入了五种植物叶片的原液，端的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也只有像古蔺·莽域这样不用进食补充能量又不乏特殊嗜好的中高阶强者，才喜欢从臭味豆、杂味酒中品尝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滋味。
    在一阵铃声似的轻响中，脚下的地面瞬间完成了与那块巨型元晶地板的分割，阁内三人连人带椅会同金色圆桌徐徐旋转起来。
    顶棚与四壁陡然消失，不知隐于何处，正午的阳光泼洒而下，凛峭的寒流却被一抹淡若浮光的能量云拒止于圆桌三丈之外。
    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带给火旭环视籍蕴阁周遭的立体视角，浅红的芸檀林，雪白的银葵林，碧绿的桫椤林交相呈现，连正在用午膳的水之芷、水之湄、枫秋，其身影也透过浣秋园紫阁敞开的东轩，数度落入他的视野中。
    放眼远望，群飞的红巨鸟，宫城内外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半隐于缥缈云雾中的灵隐山峰影，甚至更远处的茫茫雪原，都像一帧帧流动的画，尽收眼底。
    一切都在表明，这是一个安宁祥和的冬日，然而，古蔺·昊枢、古蔺·莽域对举目即拾的遍地风景全然无感，他们相继撇下酒壶与菜碟，漫无目的望着遥远的天边，一脸愁容苦相。
    良久之后，目光深凝的古蔺·昊枢动动嘴唇，叹息道：“洛菲城建城数百万年，物华天宝，底蕴深厚，也不知在一个即将降临的乱世中，这个超级都市能否幸存下来，被神圣之气笼罩的灵隐山能否无损，唉！”
    “神圣？”近乎枯坐的古蔺·莽域目光一凛，动容道：“这个时候，心忧天下于事无补，世上本就无神，做人还是现实一点好，你我皆为局中人，当务之急，是如何自保。”
    “真想在酒乡里长睡不醒啊！”感慨一番，古蔺·昊枢哈哈大笑，笑声更像无奈的苦笑，“知足吧，你好歹属于竹离部，皇族基业板荡之时，时局再乱你也不是首当其冲者。
    哪像我，来自边缘的捻青部，天下一旦大乱，我捻青部必率先临祸，边缘的捻青部根本不值得别人忌惮！”
    “不，昊枢兄此言差矣！”古蔺·莽域深坐于软椅之中，身形近乎凝固，目光却是闪亮如炬。
    “来自捻青部好啊！捻青部只有你这么一个能人，上上下下谁不对你服膺？集捻青部千余强者于你麾下，别人想打你的主意怕是要先仔细掂量一番。
    何况，你还有从未翻动的底牌，别以为我不知道，近年来，雁北三郡二十八宗都暗地里效忠于昊枢兄，这二十八宗皆为顶尖宗门，元宰总数绝对不低于百人，巅峰及九星元宰共有五人，实力惊人啊，别人想强吃下这股势力，谁不怕崩了牙！”
    古蔺·莽域缩肩，身形陡然间仿佛精减了一圈，面色转趋落寞，“我虽出身于竹离部，但除了本家人，竹离部没人追随于我，天下大乱之时，我才是最无助最弱势的一方啊，昊枢兄！”
    “屁，戏精！”古蔺·昊枢撇嘴道：“皇家武道府执事耳没聋眼没瞎！这些年你可是闷头鸡子啄白米呀，古河五郡六十余个最大的宗门全被你收入麾下，三千余名强者，其中包括七名巅峰元宰，据说还有一位隐世数十载的元枭，单凭这股势力，试看天下谁敢轻视宗正大人！”
    目中掠过一丝狡黠的意味，古蔺·莽域笑笑，旋即顿住，苦着脸道：“这还不算强大。”
    “嗯，你我都有点弱！”古蔺·昊枢梦呓般的喃喃道。
    很快，心有灵犀似的，两名政要同时侧头，都把嫌弃的的目光钉在对方脸上。
    “难道······我竟然沦落到了必须与你联手的地步？”
    “有没有搞错，我居然要与你结盟？”
    “可悲啊，成天嗑臭豆，灌杂味酒，全身从内到外都是屎尿味，对如此龌龊之人，我却不得不与之为伍，这要忍受到何时！”
    “苍天不长眼啊，与一位年逾五十还吧唧嘴巴的巨婴经常单独相处，这还不得恶心到死！”
    古蔺·昊枢、古蔺·莽域并不避讳，当着火旭的面翻动对方的基本盘，事涉私密空间，火旭自然没有不拿自己当外人的道理。
    他埋头进食，好在每碟菜肴分量不多，怎么吃也撑不着他。
    而在内心深处，火旭难言淡定。
    皇家武道府执事与宗人府宗正，两个位极人臣的风云人物，却在帝国风雨欲来的当下，都无奈选择了自保策略。
    更令人倍感惊讶的是，一对冤家聚首，就在你嫌弃我我恶心你的撕逼中，悄悄结成了攻守同盟。
    可见，即将到来的那场乱局，其毁灭性何等可怕！
    碗碟已空，酒已微醺，火旭满足的舒口气，然后缓缓抬头看向两名同桌。
    两人的视线早已牢牢锁定了他的脸。
    “火旭，以两年为期，两年间，大家各自安好且暗中呼应，两年之后，我把捻青部和雁北二十八宗的未来全交给你，怎么做全由你做主，我古蔺·昊枢无问祸福！”
    “火旭，两年后，我也把本家和古河六十三宗的存亡绝续交由你主宰，一世无悔！”
    当这两声低语相继落下后，火旭瞬间凝眸。
    无须权衡取舍与讨价还价，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的，他甚至找不到半分拒绝的理由。
    欲主沉浮，必承其重！
    “两年······时间是不是紧了点？”火旭眯着双眼道。
    此言一出，古蔺·昊枢、古蔺·莽域顿时欣然离座，相视而笑。
    “来，喝酒，今日但求一醉，哈哈哈······”
    数百米开外，一道身影浮于林表之上，遥视籍蕴阁，其下没有能量光团。
    “火旭，该兑现你的承诺了。”柳如丝隔空传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