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沙共舞

    2月初，钱旦在深圳总部的行业线的领导老王踌躇满志。
    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过去两年海外业务做得艰难，但三军用命，老王隐约看见自己所负责的业务已经走上了正轨，他亦前瞻性地看到仍然需要做进一步的策略调整。
    这一天，他带着自己部门的骨干们在深圳“青青世界”酒店的会议室里研讨新的一年的业务规划，大家全情投入，一个上午忘记了课间休息。
    午饭时老王刚在餐厅的一张圆桌边坐下，手机响了，那头是个老兄弟：“老王，什么时候去埃及？”
    他莫名其妙：“去什么埃及？我下个星期去趟马来，参加亚太地区部的年会。”
    “你还去参加亚太的年会？你不是要调去中东北非吗？”
    “你把我调去中东北非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哎，你的任命公示都发布在公告栏上了，还保密呢？”
    老王挂了电话没有回餐厅，他急急走至会议室，把电脑连进公司网络，打开浏览器，登上公告栏，果然，他的任命公示新鲜出炉，他将被公司任命至中东北非去顶老韩的缺，负责地区部的交付与服务。
    伟华公司不允许中高层干部自己设计人生，公司一声令下，你就得卷起铺盖奔赴最需要你的战场。老王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要被任命去中东北非，但他只有三分钟的意外和震惊，海外已经成为了伟华的主战场，非洲、亚太、拉美均是硝烟滚滚，财源滚滚，自己出去常驻，补上海外成功经验的课只是时间问题。
    在摩洛哥的那个老谢又在打点行装，他将要杀个回马枪，重返埃及。
    为了尽快将埃及es项目的交付带上正轨，伟华组织了“埃及es项目会战”，针对暴露出来的项目管理上的短板，机关安排了全公司1的资深项目经理来担任项目d，地区部更是抽调了各代表处的骨干补充至项目中承担重任，老谢也被点将回来加入项目管理团队。
    尽管与整个项目的困难比较，软件产品的交付还算顺利，几个重要业务已经顺利割接上线，林汉仍是如履薄冰。
    那天早上，他匆匆从食堂拿了两个包子、两个茶叶蛋就往埃及es的机房赶，路上电话不断，没能顾得上他的早饭。
    到了机房，他不能把食物带进去吃，正站在门口准备几口咽下的时候，老莫来了。
    软件产品的几个业务割接上线时间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周，客户cto表扬了老莫，他心情不错，望着林汉：“你在这里吃早餐？”
    林汉堆出笑脸：“今天晚了点，我不会把食物带进机房吃的，吃完再进去。你要不要尝下？中国早餐。”
    老莫饶有兴趣地审视着他：“我正好没吃早餐。”
    林汉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这下只能递过茶叶蛋：“on，我分享给你，试试！”
    心情不错的老莫接过鸡蛋，剥了壳，一口咬了一半：“味道不错！这是用什么煮的？”
    “茶叶，中国茶叶”，林汉乐不可支地看他吃完，又递过包子：“这是中国的，对了，中国的三明治，里面是羊肉。”
    老莫犹豫了两秒钟，接过了包子，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嗯，美味！”
    从此之后，林汉每天起得更早了，他总是赶到食堂打包两个人的早餐往es电信赶，到了之后直扑老莫办公室。
    王海涛每天被他早早叫醒一起出发，终于受不了了：“你现在每天都给老莫带早饭？他吃吗？”
    林汉说：“我看他有时候爱吃，有时候放在那里没吃，你管他呢？他又没赶我走。传说以前国内办事处的兄弟还要帮客户扛煤气罐，辅导客户小孩做功课了。”
    王海涛笑：“你小心点，天天送早饭这么殷勤的事情，别把老莫掰弯了，为了项目成功而献身老莫，嘿嘿，你太拼了。”
    林汉一惊：“你不要吓我！他现在是弯的还是直的？”
    钱旦在埃及北部地中海边上的亚历山大城里参加中东北非地区部的年会。
    他上台领了个奖，中东北非的软件项目交付在过去的一年进步显著，内外部满意度不断提升，他的团队获得了地区部颁发的优秀集体奖。
    他们得到一万块人民币奖金，大家一商量，把奖金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直接分给了放弃休假连续工作最长时间的三个人，另一部分他买了些书送给大家。
    连续工作时间最长的是在苏丹的曹松，他已经有二十个月没有回国了，终于可以计划回去过个春节了。
    钱旦买的书是“lonely”系列中关于中东北非这些国家的几本，他希望未来大家能够有时间、有机会多去了解自己奋斗过的这片土地。
    那段时间钱旦每晚上床前都会怀着忐忑的心情上网，去“天涯论坛”的“伟华专区”观察他老爸的新动向。
    老爸在一家国企干了一辈子，刚刚退休。钱旦担心他退休后无聊，就把自己一台用旧了的笔记本电脑给了他。老爸小时候没学过汉语拼音，因此钱旦又买了个手写板方便他输入汉字。老爸迅速学会了上网，迅速活跃于“天涯论坛”，迅速发现了上面的“伟华专区”。
    钱旦每次打电话回去，老爸总是兴致勃勃地说：“我在网上看到你们公司如何如何。”
    钱旦总是强调：“你不要信网上那些东西，上面尽是见着风就是雨的。”
    那天又打电话回去，老爸得意地说：“我在你们的专区里发了个帖子，很多人回复，不少人说我是你们公司的老专家，还有人说我是你们的老板呐！”
    钱旦紧张了：“你发什么帖子了啊？”
    老爸呵呵一笑：“我劝劝年轻人，你放心，绝对不会暴露你的。”
    “网上很多人讲话很脏的，你别太认真，到时候生气，人家都说在网上你一认真就输了。”
    他赶紧去了“天涯论坛”的“伟华专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老爸的帖子叫“一个关注伟华专区的老头儿想说两句”，已经点击上万，跟帖近百了。
    帖子有一千多字：
    因为特殊的原故，让我这个退休的老头每天上网必浏览一下“伟华专区”。日子久了，有些话不由得想一吐为快。
    学习过伟华公司的“天道酬勤”的文章，老一辈人不禁为之拍手叫好。我们的社会如今缺失的正是艰苦奋斗的精神。我们的祖国是靠艰苦奋斗起家的，我们的民族是靠艰苦奋斗振兴的，伟华也是靠艰苦奋斗才有今天的业绩的。
    在当今物欲横流、世风日下的暗流中，伟华又举起这面大旗，对青年知识分子们进行传统教育，使局外人看到了伟华的辉煌前景，打消了对伟华这面红旗到底能打多久的疑虑。
    读“伟华专区”的帖，让我对伟华的管理模式、薪酬制度、绩效考核办法有了一些了解。我想说，相比国有企业而言，都应该是先进的、科学的。国有企业存在的政府干预、政企不分、为官**，以及干部能上不能下、站着干的不如躺着看的、“铁饭碗”终身制等弊端，在伟华没有市场。当然伟华仍在学习，仍在不断摸索改进。相信今后会更加科学合理。
    读“伟华专区”的帖，感到发帖者普遍抱怨两个问题：一是太累，二是付出与得到不公。我也想说：作为青年人，该把企业也同时看作是一所学校。你付出得多了，你学到的知识也就多了。完成了知识的积累过程，你干工作不就会得心应手吗？我只想说，要让自己不累，只有在学习中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
    付出与得到公不公的事是很难说清的。一个人的能力再好，没有一个让你施展才华的平台，你又能有什么作为呢？想想中国十三亿人口中的大多数，想想贫困地区的孩子，想想你一个月的收入也许比你父母一年的收入还多，我们还会抱怨吗？
    还感觉“伟华专区”发牢骚的多，骂人的帖子多。网络提供了言论自由的场所，但让我感觉奇怪的是，这里却并不自由。谁说伟华好了，那你就是“干部部的马甲”，就是枪手，是托儿。而且有的人骂脏话、粗话、痞话之水平，恐怕会让成就他们的大学汗颜，会让他们的父母蒙羞的。
    对公司有看法，有意见，善意地批评并提出合理的建议不是很好吗？漫骂于事无补！在抱怨压力大，抱怨加班多的同时，却有这闲功夫在这儿自寻烦恼，只会让人觉得在这里的是否真是伟华的员工了。上过“天涯”的不少版块，如此嘈杂恐怕也就此一家了。
    我不是谁的“马甲”，不是什么枪手，只是一个年过花甲，希望伟华好、希望大家好的老头儿。
    春节快到了，祝伟华的孩子们能与家人团聚！祝大家新年吉祥！
    钱旦舒了一口气，帖子后面有人称赞，有人反思，有人委屈，有人反感，有人争辩，但难得没有看到脏话谩骂的，大家都是在说自己心里的想法，或者猜测楼主的身份。
    他又打电话给老爸，叮嘱他不要和人家争论，别因为争论而生气。老爸依旧兴致勃勃：“我能不能去你们公司做老专家？”
    “老专家”是伟华公司从一些研究院所、高校聘请的退休老专家、老教授，他们负责在员工遇到工作、生活上的困难时，利用自己丰富的人生阅历，向员工提供建议、帮助。钱旦认为他们类似美军的随军牧师。
    他认真地想了想，告诉老爸：“我不知道老专家是不是对外招聘来的，不过，你是高中文凭，学历好像低了一点。”
    老爸自己又跟了条帖：
    再次感谢看帖和跟帖的年青朋友！感谢你们对一个老年人的尊重！大家平和地探讨问题，改变了我对“伟华专区”不怎么和谐的看法。让我知道了你们真实的一面。“说归说，闹归闹，下了线还不是一样死守伟华”，你们才真正是伟华的希望！
    我到过深圳，也去伟华基地略看了一下。深圳的繁荣、深圳的高消费，让我知道你们所面对的生活压力；我曾拜读过伟华的“基本法”，再看到伟华基地的气派和规模，我心想年轻人在这里应该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在深圳的那些日子，每天早上刚七点多，孩子就得出发赶班车去上班，最早也要到晚上八点才能回家。站在阳台上，远看着孩子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了，进门却又是一脸阳光，作父母的真的忍不住要流泪。如果加班，孩子回家时我们都真的要睡了。想想你们，真的不容易！
    伟华作为一个民族工业的代表，冲出了国门。伟华骄傲，中国人都骄傲。许多的伟华员工在海外辛苦打拼，像放飞的风筝，却总有一根细线系在父母的心中。
    工作再忙、再辛苦，请不要忘了给父母打个电话、发条短信，报个平安。到了该有电话的时候没来电话，哪怕只是迟到了一天，家里的亲人也会坐立不安的。
    版块内抱怨工资太低的人很多。我不希望年青人和我们一样安于现状，享受清贫。但是我认为一个人对回报的期望值，首先还得取决于对自身能力的定位。能力提升了，回报自然会高。只要想通了，新老员工工资上的差异也就不会那么让你不平衡了。何况你也会步入老员工之列呢！
    深圳的工资比内地高，伟华的工资在深圳又属偏高，这也许是不争的事实。你们进入了大城市生活，房子、车子很有必要，但我觉得财富的积累总得有一个过程的。我相信你们的能力一定会让你们如愿以偿。
    伟华是个民营企业，我无意为某个资本家唱赞歌，获取最大利润必然是每个投资者的最终目的。平心而论，伟华在遵守国家法律法规、注重员工培训、让员工持股、提高员工福利待遇、参与社会保障等方面，与同样性质的企业来比较，还是做得比较好的。
    我的确不了解伟华，说错了，请大家只当是一个老头儿在瞎说罢了。我只是一个退休了没事干，在家用手写板学着上网的老工人。我希望大家好，希望伟华好。
    不再回帖。再见了！
    老爸在深圳短暂住过一段时间，钱旦完全没有发现他每天在阳台上守望的身影，不曾想到他会为自己的晚归而心疼。每个年轻的生命背后又有多少双这样默默守望的眼呢？
    帖子最后被点击了六万多次，跟帖三百多条，是“伟华专区”那段时间难得的理性讨论热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