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传说

第5章


       明公公说:刚送到了。
       他就对我说:你下去吃饭,不要在这里守着了。
       我说好。就下了台阶,明公公陪我出来。
       他说:秋木姑娘,对不起,晚膳还没好,御膳房那边弄错了。
       我说:不要紧的。心里却惊了,没想到自己吃的竟然是御膳房的东西。我说:我不要紧,好歹吃过午膳的,不饿。我问他:皇上吃过饭没?
       明公公说:还没有。
       我说:皇上的饭菜弄好了没?
       明公公说:皇上不说,是不得准备的。
       我奇怪了:皇上没说,厨房为什么就不准备?
       明公公笑了:因为怕下毒。皇上吃什么都是自己决定,这样可以安全一点。
       我说:哦。然后再没有说话。待了些时间,我看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有了,就说:我还是回正殿去。问明总管可不可以弄点糕点过来。
       明公公知道我的意思,说好。
       我进正殿前,含了含嘴唇,让它微微带了湿润。我走进去,没有说话,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
       皇上却立时察觉到了。说:这么快就吃完了?
       我说:奴婢吃饭向来是快的。
       皇上微笑了一下,在明亮的烛火下很眩目:那你吃了什么?
       我说:奴婢只知道粳米饭,别的菜色都不认得。
       他笑得更欢畅,招手要我上去。我走上去。
       他看着我,神色很温和:秋木,朕告诉你吃了什么。你午膳吃的是栗子酥肉,芙蓉汤,百合炖鸡;晚膳吃的是杨梅包丝,素篾虾,蜜饯花椰,饭都是粳米饭,这个你说对了。
       我说:哦。心里惊讶,原来不仅他的饭菜是他亲自吩咐做的,连我的也是。幸好自己不认得那些菜色,不然这欺君大罪已经犯下了。
       他又说:秋木,朕有几个字要教给你。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从桌案那边抽了张纸,提笔在一片雪白上写了三个字,是血红色的。
       我突然想起,他用的是批折子的朱笔。又想到昨天,他叫我写字,把笔塞在我手里,那应该也是朱笔了。当时太慌乱,竟没有想到。
       那三个字,我其实认得两个:华、远。再前面一个字却认不得。
       但我知道前一个字必定是缁。当今皇上的名讳正是缁华远。他要我认得他的名字。
       他问我:什么字?
       我看他满脸微笑的期待,低了头:缁华远。我当时很自然地说了,只是不忍心辜负那样的微笑。多年以后,才明白那是一种莽撞,不仅仅因为那是皇帝的名字,还有别的原因。
       他很高兴,还有点喜出望外的惊异:你都认识?
       我摇头:奴婢只认得后两个字,那个缁字是猜的。
       他的喜悦微微黯淡了,但总的来说,心情还是愉快的,他把那张纸交在我手里:你拿去好好看,好好学着写。
       我说:好。
       他又说:不要给别人拿了去,如果丢了告诉朕一声。
       我说:好。
       他又笑了:你下去吧,不要再守着这里了。朕过两天要考你。
       我说:好。走出去的时候,明公公进来了,手上拎着个食盒,幽幽地金光。
       我突然想,劳公公手上那个食盒是什么样子的?里面的饭菜是什么样子的?
       明公公走过身边时轻声说:饭菜在屋里。
       我点头。回到屋里,打开盖子,果然是三个菜,一碗饭,我俯下身,闻了闻,确实有杨梅,蜜饯和虾的味道。
       我笑了一下,把粳米饭吃完了,菜却一口也没有动。
       那以后日子很平静。我早上起来打扫正殿时,常常可以见到那位名士沈梧染,他就象第一次那样,雪白绣银边的衣袍,总是在看书。不过,我扫到他脚下时,他再没有把书掉在地上,他只微微一笑,让到一边。
       皇上先在勤政殿和沈梧染谈论,再一起上朝,下朝了再回来,批奏折。
       我抬头看勤政殿三个字,知道是他的亲笔。一个人的笔迹是很好认的,在我是如此,我只要见过那个人写的几个字,以后他写的字便都能认出来。他写了缁华远三个字给我,他的笔迹我就记得了。就好象,那道宫墙后的人能认出我的手,我的温度一样。
       我觉得这三个字放在这里,放在他身上都是合适的。他确实是个勤政的君主。每次看到他批阅的身影,想到初进宫时林画对我的抱怨,我突然觉得,萧妃要怪的不仅有郢筇公主,只怕还有这没完没了的政务。
       他考了我那三个字,很满意。我的笔迹很象他,因为我完全是照着他的写的。他那么高兴,未尝没有这个意思,觉得我的字和他一样。其实,如果是别人仿他的字仿得如我一般相象,我还是可以一眼认出来的。            
       他断断续续又教了些字,我自己的名字,还有天、地、君、后等。就在这些字中,我体会出他的意思了。
       他竟然喜欢我,甚至有了立我为后的意思。
       如果是往常,我不至于这么迟钝。但这件事,实在离奇,我不敢想象。何况,我并不期望这样的隆宠。
       从我知道那道宫墙后的秘密开始,我就打定主意,要做许珍,平静地过这十数年,老了被遣出去,按我原来的心愿,找个庵堂打杂了了余生。
       他却喜欢我,要立我为后。这实在太奇怪。
       我曾经想,难道我长得象郢筇公主?我这么想是很自然的,并不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好,而是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好到居然可以让一国之君要立我为后。
       我找了个机会问明公公:明公公,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皇上一天到晚都忙着批折子。
       明公公说:是啊,近来边境不太平静。
       其实我早知道是边境的事,毕竟我整日在勤政殿,偶尔听皇上自言自语,还有沈梧染每天来得更早了。他们去上朝,我就把沈梧染看过的书拿出来,翻看翻看。虽然不能大懂,却也知道问题所在。我说:不是有郢大将军么?
       郢家历代名将,历代镇守边关,我这么说再自然不过。
       明公公叹了口气:郢大将军年纪毕竟大了。
       我接着问:那郢大将军的儿子呢?郢家可是世代名将呀。
       朝廷的事,民间百姓都是不清楚的,我进宫前就从不知道郢家到郢天海这代竟绝了香火,至于郢筇公主的事,虽说册封公主诏告天下,但明白其中内由的不多。
       明公公果然叹气:可惜郢大将军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先皇封的郢筇公主,年纪轻轻地居然不幸去了。
       我轻轻啊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明公公看我惊讶的样子,就说:秋木姑娘竟然不知道?哎——也是十年前的旧事了,大概没什么人记得了。
       我心里想:那些娘娘可忘不了郢筇公主,而许珍也忘不了三皇子,各人都有各人惦记的缘由。
       明公公继续说:郢筇公主虽说只是册封的公主,先皇待她实在比待亲公主还好。她也确实一个可人儿,长得玲珑剔透不说,性子温静,才学也高,当年爱慕她的王孙公子不知多少,连当今皇上也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没了音,看着我,再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皇上喜欢我,他自然是知道的,现在却把当年郢筇公主的旧事说给我听,有些怕惹我不开心。我笑了笑:那样的公主,谁能不喜欢?我看他脸色定了,就说:我也听宫里的老妈妈提起过这个公主,也是欢喜得不得了,可惜没了。
       他说:是啊,可惜没了。真是造孽。
       我就知道他说的是三皇子。
       他再没有说下去。我也再没有问。我已经知道了答案,我和那位郢筇公主必没有半分相象,不然,明公公早漏出话来。再者,郢筇公主的玲珑剔透,我想我是万万沾不上边的。
       我的猜测破灭了,我更不明白皇上看上我哪一点。
       我叹气,决定不再多想。反正皇上如果决意如此,我能如何。我心里还有侥幸,总觉得他是个明君,自然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我不是皇后合适的人选。皇后该怎样?我不知道。前任皇后去年得病死了,她是丞相的外孙女,系出名门,有背景,有才识,她那样是不是可以当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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