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思难忘/隔水听香

第109章


    她这“义父”两字着实让左相愣了片刻,甚至连慕升卿都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的转变。左相似乎也没料到数寒会哭起来,颇为烦乱地一拍桌子,“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你不要把那些‘仁’啊‘义’啊的词往我身上套,就觉得我一定是那样。我若果真仁义,也不会在官场站这么久。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只可能人吃人。”
    数寒握住裙角,低下头,慕升卿从侧面看到,她地嘴唇都在抖,“我知道你不是,你来云轩斋赈济灾民的时候,你在战场慰问伤员地时候,你在水患的地方监督施工地时候……你明明都不是这个样子啊……你是有什么事要做,对不对,不然你不会如此的,我认识地那个人绝不是这样的。”
    一瞬间,左相眼里出现极为复杂的目光,有三分惊喜,又有三分黯然,但仿佛又再加上一丝被人看穿的恐惧,他偏头看了一眼慕升卿,慕升卿微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他再转头看着数寒苍白的脸色,突然有几分欣慰——这个孩子,原来是懂他的啊,但她却不懂他将要做的事。不过,她也不需要懂,她只要等着,等着水到渠成的一天就够了。他站了起来,喝道:“你今日头脑糊涂了,那么多年学的东西放到哪里去了?回屋给我好好想想清楚。一个学权术的人,看人怎么会这么片面,你莫说懂我,你连你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才弄出这许多是是非非。”说完又对慕升卿道,“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
    慕升卿答应了一声“是”,但数寒却没有要动的意思,慕升卿着急地推了推她,她也丝毫没动。
    左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想陪他,便一起跪着罢!”说着啪地一声摔门而去。
    慕升卿一凝眉,道:“数寒,你没必要如此,你现在身子不好,这么跪下去不知道会怎样。”数寒却只是跪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就像听不见他的话一般。慕升卿知道她素来性子犟,定然劝不住,也只得作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子里也没有人来点灯,两人就跪在那一片黑暗里,化为两座静默的雕塑。慕升卿又劝说了几次,都被数寒摇头拒绝。慕升卿十分担心,急道:“我对你好,那是有私心的,不然我就该让你们双宿双飞,可是我却希望能日日见着你,哪怕你心里没有我。所以我没有拦住相爷,所以你才会来受这种苦。我今日带你出去,也只是因为歉疚,并不是想帮你们。”
    他本以为,这话说出来后,数寒会负起离去,却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样,道“我知道”。慕升卿大惊,“你知道,那为何不怪我”?
    数寒突然笑了一下,夜色中,有月光打在她身上,给这份笑容填了一丝孤寂:“那天,看到来接我的人是你,我就知道了。如果说要怪你,那一刻应该是想怪你的吧。只是那日太累,累得都没有力气去责怪了。之后,在相府你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点点滴滴地关切,我都知道。我房里的墨快用完了,第二日总会有新的出现;我吃不下东西,你便变着法子地想各式饮食……你为我做的太多,将心比心,我不能怪你。只是我早说过,这份心意,我担不起,我只能说‘对不起’。”
    “我不要你报答,我只是想对你好,若是我再大度一点,你就不会受那么多伤,现在也不用受这种苦。你若是恨我一些,我心里可能还好过点,可是你现在……真让我无地自容。你去歇着吧,这样我才好过些。”
    数寒定定的看着他,眼睛中浮出丝丝茫然,“你也要赶我走啦。”慕升卿却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说,只听她继续道,“我回去又能怎么样,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晚上想得睡不着,白天又迷茫一片,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跪在这里,至少知道,身边还有一个你。”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人跪了一夜,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左相才派人来叫他秋天夜里本来就有些寒,数寒体质又偏冷,虽然慕升卿早已脱下外袍让她披着,但仍是着了凉,回去之后就病了,低低地发热,一直不见好。慕升卿愧疚得很,反而是数寒精神好了些,还不住地劝他不要放在心上。
    病痛也像洪水一样,可以截堵,但一旦有个突破口,就一发不可收拾,数寒现在就是如此。对楚天傲长久的思念,对左相做法的不甘,对晋王通敌之事的担忧,对未来生活的茫然……全部积压在心里,而那日左相的一席话也在她心头留下了阴影,她自幼无父,母亲又离开了,在她心里,若是把救她的师父当作了母亲;那么左相就相当于半个父亲,那一句义父,并不只是叫叫而已的。所以,自从左相逼迫她离开楚天傲,她就只称他相爷,这里面有不甘,也有赌气,却并无怨恨。
    但听了那一席话后,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从来不认识左相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该恨他的。这种错认亲人、信赖的人突然变得陌生的感觉,成了她病痛的突破口,让所有的隐疾都爆发了出来。
    药吃了很多下去,但却一直不见好。慕升卿焦急得很,几乎想要日日夜夜守在她的床边。那样低低的热度,却让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如果说以前那种刻骨的思念是火,日日灼烧着她,那么经过这场病,那火渐渐平息,却化为另一种东西,沉浸到她的骨子里,和她混为一体,有回忆,就有他!她开始细数他们之间的温暖,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直做些噩梦,她的心也如天气一般,经历着从夏到秋的转变。
    病稍好些的时候,慕升卿似乎比她还要高兴。她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但这病却像是在和他们开玩笑,反复无常,眼见着要好了,又会突然变厉害,就这样纠缠不休。到最后连慕升卿也看出来了,这场病并不单纯,或者并不能称之为病,因为,只是她的心魔,她心里放开,这病便不会好。知道这一点后,慕升卿的眼中越发沉默。左相在其间也来探望过几次,都是无语,数寒也假装睡着,并未面对。
    这日,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觉得一只手在额间轻轻抚过,带着一丝怜惜,她半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熟悉地眸子,这双眼睛,又在她苦苦挣扎的时候来拯救她了吗?她的心里激动得很,但嘴里却只吐出了最简单的两个字——“师父”!
    如果说楚天傲拯救的是她害怕被弃地心,那逸岚师父就真的是拯救了她生命的人,那时,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就将这么一直熬下去,直到和旁边的那些人一样,在某个清晨,被发现死在某个角落,然后一床破席倒拖着扔到某个土洞。但是,逸岚让她活了下来,有尊严地活了下来——那,是一种新生。自从她来帮左相之后,两人就极少见面,逸岚作为云轩斋的副寨主,是十分忙碌的,而她,也有自己要做地事。但世上就有这样一种关系,不管相距多远,不管相隔多久,都不会变淡。那一日,她在逸岚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再也没有任何顾忌。
    逸岚是知道她病了后来的,数寒无法想象,斋内那么多事务该如何?可是师父还是就这样留了下来,照顾她的病,就像一个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两人像是有默契一般,暂时把最沉重事情放到一边,平时谈话都只拣些轻松的来说。不过数寒知道,只要她愿意,两人是可以无话不谈地,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而数寒,在这种奇妙的感觉里,终于放开了心中的锁,身子也渐渐好起来。
    慕升卿看到她的转变十分高兴,笑容也愈加温和,她有时候甚至想躲避那种笑,结果逸岚用温和的眼神对她缓缓摇头。师父看问题往往比她更透彻,所以,她一直很听逸岚的话。逸岚告诉她“感情地事,争不来,躲不掉,只能随缘”,于是,她便也渐渐释然。
    这日,两人心情似乎极好,把房内的被褥都搬出去晒了,然后拿了椅子坐在旁边,感受着冬季的暖阳。逸岚突然说道:“有时候人就像这被褥,只有好好的把自己放在阳光下晒晒,才不会发霉。”
    数寒点头赞同。也明白师父想说什么。有地事。若是一直憋在心里。没病也捂出病了。“我只是觉得。为什么我以前看到地那些人都和我想得不一样。沉璧、慕升卿、左相……除了师父。好像没有人是不变地。甚至连……连他。我有时候都看不懂。他曾经骗过我。伤过我。但最终我们还是恢复到最初地状态。我想。那或许是因为爱。但难道我和其他人之间就没有这样地感情吗?”
    有不知哪里飘来地树叶落在数寒衣襟上。逸岚笑着帮她伸手捻去。“并非是没有感情。而是感情太浅。浅得被淹没在这时刻变换地世界里。这局势便像天。人活在这里面。就总会身不由己。只有足够地感情支撑。人才可以胜天——就像一个生存意识强地人。才可以从死亡中爬出来一样。”
    “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如此。对吗?”
    “极少!”
    数寒听着这话。沉默了。感情胜过理智地人。确实是极少。“不过我何其有幸。碰到了两个。一个是师父。一个是他!”便是这两个人。改变了她地人生。
    “其实。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了解这一点。只是。你虽然知道了。还是放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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