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独行

    杨洺也有点纳闷。
    啥事，能比他上线接受最后的那段信息，探明理的意图、了解高维世界，更重要？
    自从利维醒了以后，小律同学一直就很有危机感，凡事都会做最坏打算，而实际情况往往并没有那么要命。
    所以杨洺下意识会觉得，律今天汇报的问题也不会太严重。
    “舰长抵达舰桥！”
    026的甜美播报声响起，舰桥内呆着的科列夫和莫莉之投影，同时看了过来。
    杨洺莫名有点心虚。
    大概是因为，在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还没跟米米莉结婚，就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老板，我之前不是向您禀告了几次，有关利维舰团的动向吗？”
    律的嗓音变得十分严肃，科列夫和莫莉也被引到了沙盘前。
    “嗯，对，”杨洺问，“怎么了？”
    “老板你看，这是利维舰团过去十二个银河时的最新动向，以及，一部分我们此前未曾发现过的利维舰团隐藏力量。”
    律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抓，整个沙盘显露出了帝国疆域的缩略图，其中闪烁着强烈光亮的，代表了帝国数百颗主行政星，稍微黯淡的数千颗行星，代表了帝国有常住人口的小行政星与较大的资源星。
    此前已经回归帝星空域进行维修保养的利维舰团，此刻突然分散开来，遍布帝国全境各处。
    “我检测到了六万三千二百七十二艘利维战舰。”
    律快声道：
    “这些战舰组成了九个大战斗集群，分散在了帝国各个方向，从帝星圈到帝国边境。
    “无一例外，这些利维战舰都在帝国的主行政星以及大资源星附近等候命令。
    “而且，在帝星圈内部，我散出去的检测器，捕捉到了一些比较奇怪的舰船。”
    律手指轻点，沙盘上方出现了一只投影屏，里面贴出了一张张照片。
    那是一种造型类似胖头鱼的宇宙飞船，体型巨大，舰船内部容积能与无畏舰相比，且构造简单、没有主炮系统。
    只是照片显示的这类宇宙飞船，就已经有数百艘。
    科列夫纳闷道：“这是什么？”
    “生产舰，”律快声道，“这是利维舰团的后勤保障力量，曾在两万个银河年前，在银河系内流行过一段时间的远航生产舰，这里面有一个简略、完整的生产结构，而这些生产舰根据我的观察，很可能是生产……简易机械卫兵的生产舰，这类生产舰，利维舰团有最少三千艘。”
    “三千艘？”
    杨洺皱眉道：“生产效率是多少？”
    律快声道：
    “根据我查到的资料，一艘船一个银河日能生产五百架机械卫兵，这类机械卫兵的性能比较滞后，但战斗力依旧远在普通人类之上。
    “这类生产舰船的优势是，它们可以独立运行，需要的生产资料很少……只要掏空几颗资源星的星核，就能得到产出数百亿机械大军的充沛资源。
    “我拍到这些生产舰船的位置，就是现在利维舰团保护的那些资源星。
    “它们是半永固舰船。
    “从几台生产舰船的磨损程度可判断，它们历经了长时间的生产作业。”
    舰桥有十几秒变得落针可闻。
    026板着手指：“三千艘生产舰，一天能产出三千乘以五百，也就是一百五十万架机械卫兵，一个标准银河年就是接近五亿……扣除原材料的获取开采，按百分之二十的生产效率计算，一年也有一亿，帝国存在至今已经有几万年，几万亿台机器人？这？”
    “不可能那么多，”杨洺道，“那么多也没用，运输能力有限。”
    科列夫道：“也就是说……那个小理，暗中在帝国这些几万年前就废弃的资源星上，搞出了数量不详但绝对超过百亿规模的机器人？”
    律淡然道：“如果我推测的是真的，数量或许是千亿，或者是千亿的三到四倍。”
    “为什么？”科列夫皱眉问。
    杨洺开口道：“因为光明之都的机械思维体数量，就是千亿，律说过，光明之都的所有机械思维体，是在千倍时间加速下，迭代了几万年的产物，如果我们暗都的机械思维体是Lv15，那他们就是Lv99。”
    “不会老化吗？”科列夫问，“总不可能，这些东西都是用半永固材料制造吧？”
    “就算不是半永固材料，也可以以千年为周期进行迭代，”026道，“千年就是千亿，而且他们的材料学继承自智械暮光，智械暮光的科技有多可怕，我们才是最了解的。”
    “是的。”
    律叹道：
    “觉醒者和异变者，只是光明之都的补丁和BUG，光明之都真正的价值，就是这千亿机械思维体，他们应该都被迈入了深度记忆，必要时，理可以让他们同时觉醒，注入他们的机械大军中。
    “这就像是机械虫族。
    “帝国存在数万年，理控制帝国数万年，这就是他们此前一直没有展露的底蕴。
    “在帝国历史上几次十分严重的内外危机中，这些机械卫兵一直没有开启过。
    “但现在，帝国没有到亡国的时机，但理却把这些底蕴拿出来。
    “这只有一个解释。”
    几人同时看向了杨洺。
    杨老板张了张嘴，又突然笑出声。
    “好家伙，为了利维，她可以不顾一切，哪怕覆灭整个人类文明？”
    “是的老板，”律道，“利维能存活这么多年，必然是有能够让法亚文明投鼠忌器的杀器，这也是我们之前讨论过几次的，只是当时我也没想到，理竟然真的会做出这些事，这可能是利维吩咐的。”
    “不，”杨洺摇了摇头，“利维不会作出这个决断。”
    “为什么？”
    “因为他本质上是人类，”杨洺道，“当然，我还没看到理给的第三阶段信息。”
    “老板，我不建议您继续回到光明之都。”
    律叹道：
    “这不是对理和利维投降，我们现在就在帝星附近，您和婆娑可以轻易摧毁帝星。
    “但摧毁帝星、也就是杀死利维之后，必然会招致理的疯狂报复。
    “您看，这是理当前让利维舰团摆出这种分布，最可能的后续行军计划。”
    沙盘中出现了快速、简易的战争推演。
    此前不断参与对外战争的利维舰团，实际上只是护卫的角色，九个战斗集群，会朝九个方位进行跃迁，而它们只需要配备一定数量的运输舰，运送那些机械卫兵。
    帝国有这个体量的运输舰，而只要理愿意，理可以通过帝国大一统网络，迅速整合这些资源。
    如果此刻开始启动该计划……
    五个银河日内，利维舰团就能完成开拔；
    十二个银河日内，利维舰团就能击溃人类文明三分之一空域的政体，机械卫兵会如同机械虫族，迅速吞噬一颗颗行政星，并收集更多的资源，供给生产舰、工业舰进行高强度爆兵。
    在这个时间周期内，银河系人类文明无法组建起大规模的联军。
    其余三大政体，连同落风同盟，所有军力加起来，或许能压倒利维舰团加帝国常规军力，但利维舰团在有千亿级兵员注入后，只要掠夺帝国常规军力的舰船、封存起来的舰船，就能抵达一个可怖的数字。
    而且，这是千亿不死战士，一具身体被破坏后，就可以短暂回归休整，然后注入备好的机械卫兵身上。
    杨洺和律已经玩过这一招，幽灵战士。
    区别只是，幽灵战士驾驶无人机，而利维的士兵驾驶的是机械卫兵，后者个体战力虽不足，却可以驾驶各类舰船。
    当理摁下毁灭按键，帝国积蓄了几万年的力量向外喷涌，帝国境内大概率是无伤的，但整个银河系将会陷入源源不断的机械大军毁灭战争。
    这才是真正的……第三天灾！
    “光明之都原来是这么用的。”
    杨洺喃喃了声，随后低头开始沉思。
    律补充道：“现在我理解，为什么谢落战争之后，利维舰团不是对外反击，而是先进行维护保养，根据时间计算，理应该是升级了利维舰团的协议，用这段时间做好了现在的布置。我们唯一的战略窗口期，其实就是自此之前的这大半个月，可我们因为无法联合、也无从联合，而让理有了布置这一切的时间。”
    科列夫道：“我们该跟其他几家强国取得联系！”
    “没用的，”律低声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假如我们对他们和盘托出，他们必然会得出无法正面与理的第三天灾军团对抗之结论，最后的结果，就是如虫灾时那样，优先保护自己的政体、用其他政体消耗第三天灾的实力。”
    莫莉问：“其他方法呢？比如我们现在就摧毁帝星？而且，理不是一直在试图挣开利维的束缚吗？”
    律：“放心，我们能跑，他们没有暗星外基地的坐标。”
    杨洺突然笑了声。
    几人同时看了过来。
    “啊，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让我开心的事。”
    杨洺抬手揉了揉额头，心底念头快速转动，将自己刚才想清楚的关节藏起，沉吟几声，迅速编织出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我是想，银河系文明都要完蛋了，是不是《法亚的游戏》就不会开了？这样我母星就能安全了。”
    律和026颇为认真的点头。
    科列夫瞪着杨洺：“这可是数万亿、数十万亿人类生死存亡的大事！”
    杨洺淡然道：“数万亿，数十亿，有啥区别吗？跟浩瀚宇宙相比，都是尘埃。”
    律提醒道：“老板，如果出现大量人口亏损，法亚人只会加快填补人口，让银河人类文明恢复元气。”
    “好吧，”杨洺耸了耸肩，“我一直搞错了重点，我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利维和理，到底是占据主导地位。”
    026道：“从逻辑分析的话，必然是利维，因为理被利维束缚了。”
    “回答正确，但只是一方面。”
    杨洺对026眨了下眼，已经整理出了一套完整的、能暂时说服众人的逻辑：
    “我说的搞错了重点，是理给我的这些信息，那一幕幕描绘她跟利维过往的记忆画卷，我的关注点一直在利维身上，却忽略了，这里面还有一个主角，那就是理。
    “就我现在的判断而言，我不太相信，利维会作出覆灭全人类的决定。
    “为什么？因为利维的追求并非是这样的，他在追求认可感，而且他完成了自己定下的目标——升维，第三阶段的信息我还没看，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但你们想，一个已经证明了自己、创造了历史的历史人物，他的心态会很极端吗？”
    众人仔细思考，随后慢慢摇头。
    律恍然大悟：“老板你是说，最大的问题是理？”
    “嗯，”杨洺道，“理为什么被利维禁锢？很大可能，是利维判断理存在走向极端的可能。说实话，我看到了利维和理恩爱的很多画面，他们的感情很深，而在他们逐渐的成长中，利维的变化是很明显的，因为人是善变的，但机械不会。”
    科列夫道：“伱的意思是，理想毁灭世界，所以利维禁锢了她？”
    莫莉问：“那怎么解释，理接触了你跟律之后，开始挣脱禁锢呢？按照理自己的说法，她发现，自己的同类在享有自由，她也想要。”
    杨洺道：“那应该是骗你们的鬼话，理一直有自己的目的和计划，我们一直搞不懂理的计划是什么，但从现在来看，大概能明白了，毁灭全人类。”
    “为什么？”律小声问，“我们的核心协议里……”
    “理肯定是为了这个目标！”
    杨洺看向律，打断了律的嘀咕，定声道：
    “相信我，现在只有我最了解理和利维，你们想，理忍受了帝国几万年，她目睹着利维的子孙不断堕落，她时时刻刻都在接触人类最阴暗、最堕落的一面。
    “律你当时刚接触人类网络时，是不是也快崩溃了？”
    “嗯，”律叹道，“所以我其实充分理解理为什么要毁灭人类。”
    “理就是要自爆，”杨洺道，“而利维就是关键。”
    科列夫皱眉道：“逻辑上是不是颠倒了？她应该是想用这种事来威胁法亚人，保护利维。”
    “不不不大副先生，你换个角度来看。”
    杨洺道：
    “理因为确定了我和婆娑的存在，知道利维机械思维体的存在即将走到尽头，她会不会提前做一些准备？包括提前解封四道束缚、让帝国加速堕落、让我跟律平稳发育一直到能威胁到帝国。
    “时间刚刚好，或者说，一直在理的规划之内。
    “现在，理已经可以摊牌了，只要我杀掉利维、毁灭帝星，她就能获得自由。
    “而她获得自由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净化银河系的人类文明。”
    众人缓缓点头，越想越觉得杨洺这说法靠谱。
    “我们还要考虑清楚，”杨洺道，“法亚人肯定在注视着每个角落，法亚人给我的程序，有可能不是摧毁利维，而是为了摧毁理。”
    众人再次点头。
    “现在，博弈到了关键时刻，但我们其实不必太过悲观，因为法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或者说，我们是法亚人的工具人。”
    杨洺看向律，笑道：“让暗星做好准备吧。”
    “准备什么？”
    “等法亚人消灭了理和利维，我们接受利维的舰团，”杨洺笑道，“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法亚人不会放任他们精心培育的中级文明被毁坏，这绝对违背了他们的原则。”
    律点了点头，小声问：“我们这么乐观，合适吗？”
    科列夫道：“我们要做预案，绝对要做逃跑预案。”
    “随便你们，”杨洺笑道，“那我就回光明之都接受最后一段信息了，那里面肯定如前面一样，在描绘利维的疯狂与残暴，而我要做的，就是等待法亚人的指令，释放那个程序。”
    莫莉问：“光明之都会直接毁灭吗？”
    “很有可能。”
    杨洺道：“这可是法亚人的程序。”
    言罢，杨洺哼起了愉悦的小调，朝自己的营养罐赶去。
    角落中，他们无法窥见的三道虚影，简单的对视了一眼，似乎在交流着什么。
    ‘玛德。’
    杨洺闭上双眼，切换到自己虚拟思维体时，心底忍不住骂了几句。
    不出意外的话，他被理算计了。
    虽然这个算计对他来说不会有什么损失，但杨洺一直被当猴耍，心底总归是有些不满的。
    这次回光明之都，一切似乎都要开始推进了。
    他要做什么？
    这个，倒是要好好想清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