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古月

第44章


当天晚上,黄彩要安排江流涌到吴老汉那里去睡觉,她说吴老汉正在那边等你,他是这山民里的读书人,你可以和他摆摆龙门阵。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不舒服,和他说说其他的事情肯定会好些。江流涌先是不肯,他说:“我就希望这竹林和小溪陪着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到天明。”    
    黄彩笑了起来,说:“你还说你是一个乐观向上的革命战士哩。你不是说你的任务非常艰巨,怎么第一个回合就咽气了?慢慢来吧。我也会帮你。”    
    江流涌听到这话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好像是自嘲地说:“好,那我就听你的。”    
    她们一起把江流涌带到吴老汉家安歇,回来以后,黄彩发现问梅在一贯的平静里也透出了从来不曾有过的悲伤。在吹熄了油灯过后,她问她和江流涌之间究竟有没有事情。隔了很久问梅才说:“以前在干训班里,我根本就没有和他谈过什么恋爱。但他的热情的确让我心里充    
    满了矛盾和痛苦。我知道过去的冯淳和现在的江流涌都是很好的人。特别是冯淳,他非常的优秀,我怀念过他,可我谁也不能爱,一谈到爱这个字,就像刀子在剐我的心。我曾经为冯淳的事情痛苦过,可经过了这些年的波澜,我就更不会爱任何人了。要是我真的去爱了谁,    
    不只是对不起别人,连自己也永远不会安宁。”黄彩认真地说:“这又是你说过的话。我真是搞不懂,你心里究竟埋了些什么东西?我就想    
    ,你过去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爱过别人?”    
    问梅说:“不,我已经对异性没有任何欲望了,只能对上帝诉说心里的东西。”在昏黑的夜色里,黄彩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听到了她那急促的呼吸。    
    黄彩说:“好,我不问了,我就知道这江流涌是自作多情白跑了一趟。”她又笑笑说:“不过这小子真叫热血青年,他来的路上就不断激动,他说他在激动中肯定会喷发出一些好诗句来。你不要说,我真还有些同情他呢。你明天还要上课,就不用管了,我带他到山里去散散心,肯定还会激动出诗句来的。”
第三部分:炼狱钢铁誓师会
    1958年秋天的梅雨来得特别早,八月刚过就一直下个不停。到了十月,天气骤然变冷,细细密密的毛毛雨从铅灰色的苍穹间不紧不慢地飘落下来,布满了山川大地还没有一点声息。    
    “钢铁誓师会”在专区刚刚结束,县委书记何大羽就连夜召开了电话会议。第三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一群从县里和区里抽调来的干部就赶到了华岩公社。何大羽说:“同志们辛苦了!等一会大部队就要来了,现在要抓紧时间休息。食堂煮了些包谷,早饭就只有随便了。    
    ”    
    “云山钢铁指挥部”负责后勤的副总指挥李子良又赶紧过来说:“请把自己的背包放在廊道上依次排好。从今天起,钢铁会战正式打响,大家就是战斗的军人了。”    
    华岩公社的办公室在半山腰上,从前是一所地主大院,门外的水田层层叠叠,一直铺到了山下的谷底。谷底下面是一条明晃晃的小河,那进山的机耕路就沿着河口蜿蜒而上,直到公社的大门口。公社的后面是陡峭的山林,那里已没有大路了,只有一条小道通到大山里。这公社比较偏僻,可自从那后山的红石头被带到专区以后,很快就引起了专区和县里的重视。不断有探    
    矿的、考察的,地委的张专员还专门派了一个工作组驻扎在这里。就在五天前,专区的张专员在“钢铁誓师会”上非常严肃地对何大羽说:“云山藏有惊人的铁矿,那是省里的专家都认定了的。可你们回龙县怎么就像个磨磨蹭蹭小脚女人?我告诉你们哪,如果你们还看不到全国大跃进的飞速形势,那是要犯路线错误的!”    
    对县委书记何大羽来说,这批评就像一记赶马的鞭子,抽得他这拉车的辕马只能跑个不停,他不仅连夜制定了一个年产五十万吨钢铁的规划,并向全县发布了紧急动员令。这紧急动员令让全县都沸腾了,到处传说那钢铁厂不仅是全国“超英赶美”的大战役,还能让六万农民去当钢铁工人哩!     
    命令一经下达,华岩公社就热闹了起来。门口的石雕麒麟虽然早已残破,可两边高墙上写满了雄健有力大字,左面是“以钢为纲,纲举目张”,右面是“脚踢保守,拳打右倾”。仅三天功夫,从大门外到大门里的道路两旁就布满了“光荣榜”“光荣台”“擂台榜”“英雄台”的各式牌榜。何大羽在“钢铁誓师会”上激动地说:“我们还要弄个石头打造的大牌坊,碑文上要刻出我们时代的英雄。大家甩开膀子干吧!那是造福万代、铭刻青史的名字哩!”    
    英雄不是谁都能当,可能当钢铁厂的“工人阶级”,倒是农民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两天前,各公社和生产队迅速编成了团部、营部和连部,县里的各个机关、厂矿、学校、商会、供销社,甚至邮局代办所这样的小单位都给县委送来了大红喜报。一时间,锣鼓喧天,唢呐齐鸣,那些红彤彤的决心书、挑战书就贴满了县里所有的大街小巷。何大羽头天晚上就来到了华岩公社,他一直蹲在煤气灯下聚精会神地读着手里的小册子。这 “土高炉炼钢要领”的小册子刚从专区发下来,对何大羽来说,这真要算是指导他行动的“及时雨”了。在任命他为“云山钢铁指挥部”总指挥的时候,张专员还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是铁匠出身,应该说是我们党内的钢铁专家了。”然而何大羽自己知道,过去虽当过铁匠,可那最多也只是打打现成的毛铁做做锄头犁钯而已。能不能领导年产五十万吨的钢铁厂,其实连自己心里也没底。而现在,这小册子上的条条款款,实在是给他增加了必胜的勇    
    气和信心。就像这小册子的前言所写的那样:“……土高炉就像当年的‘小米加步枪’,小米加步枪能打垮敌人的八百万洋枪洋炮的军队,用现在的土高炉超英赶美,有什么不行……    
    ”    
    何大羽已经两天没睡觉了,而李子良比他还要来劲。李子良一身短装,脚上穿了双麻窝儿草鞋,裤脚上扎了个山民似的绑腿,他平时就喜欢皱着眉头,所以看起来比谁都显得焦急。李子良过去是云山这一带的游击队长,每次打仗的时候,就是这副精干的模样。只见他紧锁眉头,细眯着眼睛,精神抖擞地准备奔赴战场。    
    华岩公社在公路的尽头,这里很快就成了最重要的中转站。两天前,第一批千人部队已经进了山,这第二批钢铁大军马上又要在这里集结。几辆运螺纹钢条的卡车已停放在坝子上,他们风雨兼程跑了两天一夜,今天凌晨才赶到。李子良是管后勤的,他一面看看这倒霉的天空    
    ,一面又看了看这些在驾驶舱里睡觉的卡车司机,只听见一片淅沥呼噜打鼾的声音。细雨沙沙作响,钢条在朦胧细雨中闪眨着幽蓝的微光,那鼾声和雨声交合,更烘托了山林的寂静和空旷。    
    何大羽放下小册子啃了几口包谷,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问旁边的江柄文说:“东阳公社最远,他们那个团是昨天早上走的吧?”    
    江柄文是农业局办公室的秘书,现在是负责联络各方的干部。他说:“我已经通知他们今天早上七点在这里集合,肯定不会有问题。现在我急的是供销社的席棚,他们昨天就打电话来说只凑集了两万张,可这两万张到现在还没有送来。”江柄文又嘟噜说:“这雨又停不下来,先去的一个团都不够用。我说那四万张席棚就不该调到专区去。”     
    刚走过来的李子良说:“不调行吗?张专员要我们调四万张竹席给他们,供销社的余主任说保证十天内能还给我们。你想想,何书记能不同意吗?”
第三部分:炼狱最爱唱空城计
    江柄文说:“我就知道余主任最爱唱空城计。我看他是立功心切,没有把握就放炮。你看,他这个哑炮,倒把我们整惨了。我昨天还跟各公社强调要自己带席子和油布,可大家好像还盼着供销社能送来哩。”     
    何大羽此时虽不动声色,可也感到问题有些严重。记得在把县里的四万张席子调到专区的时候,不仅当即就拍了板,还在大会上对张专员说:“没问题,发扬风格嘛,这点共产主义精神还是要讲的。”可现在看起来却有些失悔,他实在没想到钢铁厂说上就上,这一上就是几千人。唉,话又说回来,那时候,几个县都在争上游,比风格,张专员当着这么多人来调县里的席子,我能不给吗?他不禁又看了看天空对李子良说:“我看是不能等了,必须做到自力更生才行。马上通知先调五百人就地砍竹子,再调一千人在山上编席棚。”    
    正在这时,有人突然在寂静的后院吼叫:“食堂冒烟了。”    
    几个人马上跑去以为出了什么事,只见两个年轻人从食堂后面的炉灶里咳呛着跑了出来。江柄文看看说:“没事、没事,是两个艺术学院的学生在烤衣服。”李子良马上走了过去,看见这两个学生手里拿着吹火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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