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杨九妹/暖暖

杨诺央已经死了，我与杨家的人不能再有任何瓜葛，否则当初的离开就变的毫无意义，而若以穆薏的身份来面对他们，那么我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屋里很安静，似乎柯城主早早就把下人们都支走了，这间大堂的采光不太好，有些昏暗，无法带进门外的光线。可是却让我有种安全感，被一片昏昏暗暗的空气包围着，我以为至少此刻我与门外的人又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我看不见他，他看不见我。
柯城主与她丈夫随后进来，两边坐下，我与小鬼坐一侧，杜大人坐一侧，柯城主坐首位。
气氛有点冷，小鬼也似乎丢了魂儿，忘了开诚布公的说正经事。
忽然“吱呀”一声，门扇被推了开来，金金转了转眼珠子扫视我们一圈儿，大剌剌的走了进来，挨着杜大人坐在了我对面，笑眯眯的冲我点点头，然后侧过脸去大声的喊道：“七郎进来啊——”
我猛的倒吸了口气，嗓子眼发紧，手足无措，下意识的看向小鬼，他却无所谓的挑挑眉，把我的手紧紧的拽着不放。
“金金别胡闹，让客人们好好休息，爹娘要与王爷说正事——”
“我没胡闹！”金金撅着嘴，口气有点冲，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过来，偷偷瞟了我一眼，这才正色对柯城主道：“娘，女儿也有正事要说，巧的很，恐怕与王爷说的事有关系——”
“小孩子瞎掺和什么？还不出去！”杜大人皱着眉，似乎对金金要说的事很反对。柯城主却感兴趣的笑起来：“既然这么巧，那就一起说也无妨，小王爷，穆姑娘，你们意下如何？”
“无所谓啊——”小鬼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当然没关系——”我想我现在的样子应该很镇定很自然，因为小鬼赞赏的看了我一眼，金金却不知为什么，看怪物似的盯着我。可惜他们都不知道，我现在的心速恐怕已经到了极限，只怕一个不当心就会一口气上不来，当场晕过去……
脑子里全是嗡嗡嗡的噪音，我努力的深呼吸，渐渐让自己镇静，一抬头，蓦地撞见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干净透明的黑色，亮晶晶的，带着笑的。那一刻心漏跳了一拍，与他对视着，移不开收不回，甚至，呼吸不了……
我没有勇气装笑，只怕嘴角一动，眼泪也会飙出来。我没有勇气移动，只怕身体任何一个细胞会唤醒某种可怕的念头，会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然后，我看见小七哥扬起了嘴角，孩子气的笑着，弯弯的眼睛，浅浅的酒窝，仿佛踱着一层金色的阳光，很耀眼，也很刺眼，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被针扎似痛了痛。
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让人舍不得放开手，舍不得丢他一个人，可是我却那样做了，既然那样做了我就没有资格再做他的“九儿”，更没有资格嫉妒他爱的人，妒忌他现在的幸福，永远没有资格。
那双明亮如宝石的眼睛在我眼前移开，带着笑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从进屋开始，他的笑就没有停止过，像个乖孩子，很有礼貌的给两位长辈道了安，然后微笑着朝我和小鬼的方向轻轻颔首，眼睛却并没有看过来。
我想我是尝到被人抛弃的滋味儿了，呵，自作自受，这滋味虽然不好受，却也恰恰能让我清醒过来。
他不再是小七哥，而是杨七郎；我不再是杨九妹，而是穆薏，我们应该是两条平行线……
“此话当真？！”激动的声音回荡在大堂，蓦地让我回过神来，我茫然的看过去，杜大人正绷着脸盯着小鬼，似在极力克制情绪。
“相公，你何必这种表情？穆姑娘与王爷如一对玲珑璧人，天造地设，我们该祝贺才是，你真是没长辈的样子——”
“多谢城主之赞，”小鬼笑着双手一揖，霸道的扣紧我的手，十指相交的秀恩爱：“我娶薏儿之心不改，任性之处还请城主海涵，既然母后也不反对，那么当年的约定——”
“噢，那约定本就是我与你母后家常闲话之说，有这打算，但并算不得正式婚约，你不必当真——”
“谢城主包涵——”
“你们——”杜大人受不了了，“腾”的站起来，气的结巴：“这、这怎么就成不算数了？我、我——”
“爹爹！”金金不满的拉拉杜大人的衣袖：“这件事从头到尾也就你一人较真儿，不管你如何想，女儿可从没有这样的心思——”
“你、你这丫头！你——”
“既然把话说开了，女儿今儿就索性直说了吧——”金金清清嗓子，挺直腰杆儿，像是暗示什么似的又悄悄瞟了我一眼，这才道：“如王爷所愿，我杜金娥也并未想过做齐王妃，我、我——我非杨七郎不嫁！”
“哐当”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吓的跳了跳，循着声音望去，我看见小七哥正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嘿嘿嘿”的干笑。
“你这孩子，怎么好端端坐着也能摔地上去？”柯城主笑的眯了眼，看着小七哥的眼神很和善，很满意。
我想现在的状况正是她乐见其成的吧。
“你看看这毛躁性子，像个小孩儿似的，怎么能当我女婿？！”杜大人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横眉竖目的瞪着小七哥。我想，如果他能多了解小鬼一点的话，小七哥这会儿恐怕已经被他绑着与金金拜堂入洞房了。
柯城主用一种“你不是和他一个德行”的眼神鄙视的看着她老公，然后回头冲我们笑着客套：“真是让你们见笑了，这些琐碎家事就不劳你们费神了，穆姑娘既然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小鬼点头，我跟着点头，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如何的脸色，恐怕很怪，因为柯城主看着我的眼神有点不解。
“那——我们回去吧——”我不想离开，却又不想继续呆在这里听下去，我不知道他们的家庭会议将是怎样的结果，或许皆大欢喜有情人终成眷属；或者，棒打鸳鸯，有情人私奔天涯……
我诧异自己在这种时候竟然会无聊的浮想联翩，想那些最滥俗的肥皂剧言情剧，而男女主角自然是金金与小七哥。
“等等——”金金忽然唤住我们，清脆的声音却像火碱似的烫在我身上：“薏儿，你陪着我好不好？你当美丽的鶬灵姑姑吧？”
我不知道什么是鶬灵姑姑，但是我没有那胆量留下来，真的没有。
“胡闹！我允许你嫁人了吗？这小子从头到尾就没吭过声儿，我凭什么把宝贝女儿嫁给他？！啊？！你倒是说说我凭什么把女儿嫁给他？！”杜大人真的暴走了，挥着手里的茶盖儿，激动的梗脖子瞪眼睛。
“相公，你消消气——”柯城主急步上前安抚着老公，边一个劲儿的冲小七哥使眼色。
“我说不行就不行！”
“那我就一辈子不嫁！”
“你敢？！”
“我就敢！”
叽里呱啦……
叽里呱啦……
…………
我不知道这种状况下我该怎么办，只觉得自己的立场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怜，只能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家子人，但一点也不敢看另一个人，我无法想象他现在的表情，是为难的吗？也或者该是咧着嘴不好意思的笑吧？无法想像，更没有勇气想象。
小鬼皱眉头了，他喜欢暴走，却绝忍受不了别人在他面前暴走，所以小鬼拉起我的手，对那唧唧呱呱的很热闹的一家子说道：“我先带薏儿回去，杜姑娘的事有了定论再来找我们不迟——”
萧荆抽出身，怪不好意思的送了我们出去，跨出门槛的时候，我们还能听见金金与她爹叽里呱啦的争论，竟让我——很羡慕很羡慕。
“七郎，你倒是说说你要不要娶我？”金金的声音发急了，很响，像是故意让我们听见似的。里面顷刻静了下来，那一瞬间我想我放纵着自己成了杨九妹，因为脚步不听使唤的顿住。
“臭小子，你给我说个话！不出声就休想娶我女儿！”
“我娶她——”
一个声音，轻轻的，有点刺耳的，传进我耳朵里，它是杨九妹永远消失的最完美句点。比我想象中容易接受，至少，我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他娶她，我——笑……我该笑……我只能笑……我——
不知道该怎么哭，所以选择笑……
                  该死的病！
回客栈的那天晚上，某种病毒不要脸的赖在了我身体里，我没力气说话，没力气吃饭，甚至没力气下床。我成了真正的病人，这是我过去十六年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即便当初被箭射的三天下不了床，我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软泥似的摊在床上，浑身痛，每一个关节每一个细胞都痛，痛的脑袋一片空白，痛的就算有人用金子砸我，我也没力气兴奋。
狐狸和小鬼都被吓坏了，轮流的守在我床边，狐狸一个劲儿的怀疑小鬼那天带我出去沾了什么病气，小鬼又一个劲儿埋怨狐狸那晚没给我关好窗户盖好被子，所以着凉了。
我的床边总是很热闹，从没想过，这两个人凑一块儿，整一个移动版的冷笑话大全。
柯城主、杜大人第二日中午亲自搞了个“领导慰问”活动，带着一小队训练有素的大夫以及两小队训练有素的侍女莅临了我的屋子。
他们是好人，这是我的第一直觉，可是我想不明白他们有什么理由这么关心我。
我知道自己的思维变的越来越复杂，“单纯”那玩意儿已经离我很远，这是很无奈的事情，比如现在，看着脸露忧心的柯城主与杜大人，心底软软的地方动了动，但某个念头马上冒出来——他们不该露出这种表情，太过诚挚太过真实的关心，反而让我不踏实，应为他们没有理由这么担心。
我想现在的我真的已经成了穆薏，变的不再容易喜欢别人，也变的不再讨别人喜欢，这样的穆薏，没有资格待在任何人身边，没有资格待在那些喜欢“九儿”的人身边……
“薏儿，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