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迷蝶·秋霁/晚晴风景

第53章


不知为什么,他对沉默寡言的阿星印象极好,处处关照,此时又好言安慰我们。 
  大部分时间,由我代替少言的阿星回答,似乎已经成为规矩,这次也不例外。我委屈的问:“铁叔,您放心,我和阿星不会计较的,只是不知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三当家?” 
  “哎,三当家从小跟在大当家身边,有大当家处处维护,几乎没吃过什么亏,又年轻气胜,难免容易冲动。”铁叔边叹气边走开了。 
  从小的养育之恩吗?只不知当这些东西碰上权势财富时,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垂头掩去上翘的唇角,想必会变得一文不值吧? 
  “你这只狐狸精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阿星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发出,就像情人间亲昵的私语,自然不会引人注目。 
  我的唇角迅速由上翘改为下撇,不说他什么时候变成我肚里的蛔虫,就是狐狸精的称呼,也是经过几次在马背上艰难的耳语交涉,他才肯把狐狸精前的两字去掉,但还是听着别扭。明明狐狸的雅号非秋家大公子霁言莫属,为什么连我也会被如此称呼。冤枉啊!比起那只狡猾成性的秋狐狸,我自问差得远了,怎敢夺其称谓。结果当我就此想和阿星展开讨论时,他依旧面无表情的望着我,缓缓张嘴,清冷的声音当空洒落:“一窝狐狸。” 
  我彻底败倒,狐狸碰上万年寒冰,而且是有一条毒舌的万年寒冰,其下场之凄惨,莫过于我——不是被冻死,就是被气死。 
  知道和他再争论狐狸精的问题也没用,我认命的回答:“在想亲情和权力哪个更重要、更可靠,你认为呢?” 
  阿星久久不言,长到我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时,那清冷的声音又一次飘来:“亲情。” 
  我微笑凝视不远处垂头默默做事的孟云龙,轻描淡写的说:“我和你正好相反,这世上没有比权力更值得珍惜、更靠得住的东西。不过,真没想到,被一次次背叛的你,居然还执迷不悟,这样下去会短命的。” 
  相信“亲情”的人更要知道另两个字——背叛,或者再加上两字——死亡。 
  “你什么也不明白,没有资格……”他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和缓,大约是被我刺中心事而起的戒备,冷的几乎能把人冻毙。 
  我若无其事的笑着打断他,在他耳边故做亲昵的低语:“我只明白,第一次你成了奴隶,被刺上永远都抹不掉的烙印;第二次你出现在最不应该出现的船上,差点连小命也不保。” 
  他脸上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瞳孔却急骤的收缩扩张,呼吸稍有紊乱,片刻后,才用嘶哑低沉的声音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没资格谈论亲情,因为没经历过的你根本不懂。” 
  我笑容渐淡,他以为他是谁,如何知道我没有经历过?我怎么会不明白,亲情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上一刻还拥有它的你,下一刻却连它的影子都摸不到。 
  如我。 
  “我们来打赌吧,我赌孟云龙一定会背叛养育自己的叶平,甚至可能杀死他。如果我赢了,你不但要收回之前的话,还必须告诉我那场大水的主谋是谁。” 
  他望着我,神色全被坚硬的冰层覆盖,平淡的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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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跟随叶平的人马又向前急驰了两天,这两天里他们白天走小道,一路颠簸;晚上露宿野外,吃的是自备的干粮,异常艰苦。而比这些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大部分黑衣人的眼神,每当我痛苦的几乎想尖叫时,他们就会用那种了然的、一切早在预料中的目光望向我,好像在说:看清楚,这就是那些有钱而自认为高贵的富人,这么点苦都吃不了,其实他们连我们的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 
  这时,我所有的痛苦就像被倒灌回去的水,压在肚子里,吐不出。适当的软弱与伤心是要表现给应该看到的人看的,我的骄傲不允许让这些卑微的人看我笑话,一点点也不行。 
  在这些人里,大当家叶平望向我的眼神并无那份自以为是的了然,只一径的深邃难懂,想必是在揣摩我们的身份。毕竟随着相处时间的延长,所谓的奴隶小姐私奔就越容易被看出破绽。不过,起码现在我不用担心,一来隐蔽行藏的他们不可能得到外界的消息,二来恐怕很快就会有一件天大的事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了。 
  “大哥,我记得前面有个茶棚,跑了这么长时间,大家也都累了,不如歇歇脚吧!”孟云龙在马上冲叶平大喊。 
  叶平边放缓马速边皱眉道:“三弟,咱们身份敏感,几天前又刚和越人见面,为防万一,还是不要停留,直接回营的好。” 
  “那茶棚来时你也见过,只是供路人休息的山野小店,在那里喝口茶、耽搁片刻有什么要紧?”孟云龙不悦的道:“大哥,你最近到底怎么了?纪之兄那么好的机会都放过,如今连个茶肆也不敢进,莫非当上首领,胆子也……” 
  “三当家,你少说两句。”铁叔见孟云龙越说越不象话,急忙出来打圆场:“大当家,我看兄弟们也累了好多天,再这样下去恐怕吃不消,而且这几天赶路没什么动静,不如休息休息吧。” 
  叶平脸色有些难看,却没有发作,强忍着点了点头,说:“好。” 
  随着他话声落地,前方简陋的茶棚在望,路旁一面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竭力吸引过往人等注意,不由使我联想到一只巨大的蜘蛛结网等待着不知死活的虫子们。 
  我微笑,看着众人在茶棚前停住下马,那网上想必有亲情做成的诱饵。扭头与阿星目光一对,然后若无其事的错开,看来你我的胜负今天就能分出。 
  茶棚的桌椅还算干净,里面却除了打盹的掌柜外空无一人。那掌柜见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爬满皱纹的老脸上几乎笑成了朵大菊花。 
  “各位客官,坐。”他殷勤的招呼众人落坐,在问明要喝的茶后,就匆匆准备去了。 
  不一会儿,热茶被端上桌,另外摆上来的还有几盘小菜,掌柜热情的招呼众人品尝。可惜桌旁的黑衣人全一声不吭,气氛说不出的紧张。那掌柜起先以为来了财神的高兴劲一过,也看出这些人不对劲,他大约想到如今兵荒马乱,贼匪横行,脸色渐渐苍白,腿也开始不住颤抖。 
  好心的铁叔取银子打发了他,掌柜拿了银子便远远的躲到一边,不敢再靠近半步,却也舍不下茶棚独自逃离。 
  就在这几乎凝滞的气氛里,孟云龙忽然举起茶壶慢慢倒出两杯茶水,一杯放在叶平面前,一杯握在手中,沉声道:“大哥,云龙知道这两天有些冒犯,刚才又说了那样的话,都是云龙不对,我在这里以茶代酒给你赔罪了。”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铁叔急忙在旁边应和:“大当家,既然三当家已经知道自己的错处,您就别生气了,咱们喝茶休息后,赶紧回去吧。” 
  叶平的神色早已随着孟云龙说出的话恢复平和,他望向他的目光充满慈爱,就像一个父亲轻而易举的原谅了淘气不听话的孩子。 
  他举杯饮茶,赶路赶得口干舌燥的人们随后也纷纷喝了起来。夹杂在他们当中,我用袖子掩住嘴,把半杯茶都倒在了袖中的手绢上。眼角瞥见远处掌柜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我慢慢放下空杯,望向又饮了一杯的叶平。 
  不是你不精明,只是你被亲情迷住了眼睛。 
  渐渐的,热茶变得冰凉,叶平和他的手下却没人提议离开。叶平甚至一反刚才着急赶路的样子,与身边的铁叔高声谈笑起来。 
  他们应该已经发现茶有问题了,而敌人明明看他们把茶喝下去,却没有任何动静,双方都很沉得住气啊。我摆弄着桌上的茶杯暗瞅了眼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孟云龙,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由我来打破僵局了。从喝茶后没人走动来看,应该是…… 
  “啪!”清脆的杯子碎裂声响起,那声音仿佛是专门控制人表情的,一瞬间叶平及众黑衣人的脸色全变得异常难看,死死的盯着身首异处的杯子,像恨不得把它踩成粉尘,让它从这个世上消失一般。 
  然后,慢慢地那凶狠的眼神都汇聚到我这个罪魁祸首身上,我瑟缩的靠着阿星,小声辩解:“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好像没什么力气。” 
  话音才落,斜次里一个愉悦的声音传来:“真是谢谢姑娘的摔杯为号,要不然纪之差点被各位骗过去了。” 
  我软软的靠在阿星怀里,垂头掩去唇边狡猾的笑意,不用谢,反正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而且是高利。 
  万俟纪之带着两个人自路边林中走出,每一步都似舞蹈般优雅从容,他整张脸上除了那双明亮却无情的眼睛外,全在昭示着主人的快乐。 
  他一步步靠近,在离叶平所坐桌子半步远的距离停下,然后——拨剑便刺。 
  “大当家!” 
  众人惊呼声中,孟云龙猛地从椅子上站起,阻止的手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剑刺入叶平左肩,如穿透了一张纸般简单。 
  “你做什么!”他怒喝。 
  鲜血顺着剑身滴落,把石砖铺成的地渲染成深褐色,万俟纪之微笑着抽剑回鞘,飞溅的血花在斜射的阳光下变换成诡异的颜色,溅在他衣上、脸上,他却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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