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教父

第77章


街上很漂亮,没有汽车停靠,西班牙的建筑风格提供了宽敞的车道,以及略带几分宗教色彩的温良气息。人行道路缘上的爬地虎都让花草遮掩住了,枝叶繁茂的树木形成一个顶篷,挡住了落日。 
  这时,皮皮要走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小巷的两边架着绿色的木栅栏,栅栏上缀着玫瑰花。米歇尔的套间就在后面,这是旧圣莫尼卡的遗址,如今保留着田园风味。这些房子都是用表面上看来很旧的木材建造的,每一个游泳池旁边都装点着白色的长椅。 
  皮皮听见从巷子尽头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一辆静止的车辆的马达轰鸣声。他顿时警觉起来,其实他一向都很警觉。与此同时,他瞧见一个人从一张长椅上站起来。他大为震惊,便说:“你他妈的在这儿干什么?” 
  那人没有伸出手来欢迎他,霎时间,皮皮什么都明白了。他知道要出什么事了。他脑袋转了这么多念头,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眼见杀手掏出了手枪,又小又不起眼,还看见了他脸上的紧张神情。他第一次明白了他以前杀死的那些人的面部表情,生命终结时的失魂落魄。他心里明白,他终于要为自己的人生付出代价了。他心里甚至掠过一个念头,觉得杀手计划有误,若是换成他,就不会这么干。 
  他竭尽全力,知道自己难以幸免。他扔掉购物袋,猛地向前扑去,一面伸手掏枪。那人朝前对扑过来,皮皮雀跃似地伸手去抓他。6发子弹把他的身子抛向空中,随即又扑地一下摔在绿色栅栏脚下的一团花丛中。他闻到了花的芳香。他抬头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人,说道:“你这该死的圣迪奥家的狗杂种。”接着,最后一粒子弹穿透了他的头颅。皮皮·德利纳咽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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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就在皮皮·德利纳丧生的那一天的早晨,克罗斯开车到马里布,把阿西娜从家里接出来,一起去圣地亚哥看望阿西娜的女儿贝瑟妮。 
  护士帮助贝瑟妮准备了一番,她穿戴好了要出去。克罗斯看得出来,她隐隐约约有些像她母亲,年纪虽小个子却很高。她的面孔和眼睛仍然木无表情,动作过于迟钝。她的五官还没有真正成型,仿佛半溶解了似的,就像一块用过的肥皂。她还穿着那条红色的塑料围裙,她绘画的时候,时常穿着它保护衣服。从那天清晨起,她一直在往墙上画画。她见到他们没认出来,她母亲抱她吻她的时候,她的身子和面孔都在往后缩。 
  阿西娜也不在意,把她抱得更紧了。 
  那天,他们要到附近一个林木环抱的湖畔野餐。阿西娜打点好了一个饭篮。 
  路不远,贝瑟妮坐在他们两人之间,阿西娜开着车。贝瑟妮直瞪瞪地盯着前方时,阿西娜一次次地把她的头发捋到后面,不停地抚摸她的脸。 
  克罗斯想着白天过后,他和阿西娜将如何回到马里布做爱。他在想象她赤条条地躺在床上,他趴在她身上。 
  突然间,贝瑟妮说话了,而且是对他说话。在这之前,她一直没认出他来。她拿呆滞的绿眼睛瞅着他,说道:“你是谁?” 
  阿西娜做了回答,她的语气恰如其分,好像贝瑟妮提出这个问题,乃是世界上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说:“他名叫克罗斯,是我最好的朋友。”贝瑟妮仿佛没有听见,又独自发起呆来。 
  阿西娜把车停在离湖几码远的地方,只见湖面明晃晃的,偎依在树林之中,像是一大块绿布上的一枚小小的蓝宝石。克罗斯把那篮子食物拿下来,阿西娜在草地L铺了一块红布,把食物取出来摆在红布上。她还拿出了干干净净的绿色餐巾和叉匙。红布上绣着种种东西,引起了贝瑟妮的注意。接着,阿西娜又把包在莎纶围巾里的一大堆各式各样的三明治摆出来。还摆出了装在玻璃碗里的土豆沙拉和切成薄片的水果。然后是一盆渗着奶油的甜饼,以及一盘烤鸡。她像个饮食专家似地悉心准备好了这一切,因为贝瑟妮喜欢食物。 
  克罗斯回到车子那里,从行李箱内取出一箱苏打水。篮子里有玻璃杯,他给她们倒好了苏打水。阿西娜把自己的杯子递给贝瑟妮,不想贝瑟妮把她的手闪到了一边。她眼望着克罗斯。 
  克罗斯凝视着她的眼睛。只见她脸上神情呆滞,简直像副面具,而不是有血有肉,不过她的眼睛却警觉起来了。她仿佛陷入了一个秘洞里,快要闷死了却又呼救不出来,身上起了水泡却又不肯让人去碰。 
  他们吃着饭,阿西娜扮演了感觉迟钝的话匣子的角色,极力想把贝瑟妮逗笑。克罗斯感到惊异,她扮演得如此老练,假装又令人烦恼,又令人厌倦,好像女儿的孤僻行为完全是与生俱来的,把贝瑟妮当成了闲聊伙伴,尽管那姑娘从不搭理她。这是在灵感支配下所做的独白,她借此来减轻自己的痛苦。 
  后来,该吃甜点了。阿西娜打开一份奶油蛋糕,递给贝瑟妮,贝瑟妮却不肯要。她给了克罗斯一份,克罗斯摇了摇头。他心中惶惶,因为虽说贝瑟妮吃了好多东西,但她显然对她母亲非常恼怒。他知道阿西娜也察觉到了。 
  阿西娜一面吃着油酥点心,一面热烈地大喊味道真香。她又打开了两块点心,放在贝瑟妮面前。那姑娘本来很喜欢甜食。她把点心从桌布上拿起来,放在草地上。不一会工夫,点心上爬满了虫子。这时,贝瑟妮拾起两块点心,把其中一块塞进自己嘴里,把另一块递给了克罗斯。克罗斯毫不犹豫地把甜饼放进自己嘴里。他觉得他的整个腭部和牙龈两侧痒酥酥的。他连忙喝了点苏打水,好把点心冲下去。贝瑟妮望着阿西娜。 
  阿西娜就像一个女演员,计划要拍一个难度较大的镜头,故意皱起了眉头。接着,她笑起来了,一个极有感染力的笑声,并且鼓起掌来。“我跟你们说过味道很香嘛。”她说。她又打开一只油酥点心,可是贝瑟妮不肯要,克罗斯也不肯要。阿西娜把点心扔在草地上,然后拿起餐巾擦了擦贝瑟妮的嘴,接着又擦了擦克罗斯的嘴。看样子,她觉得很好玩。 
  回医院的路上,她跟克罗斯说话时,用上了对贝瑟妮所用的一些曲折语调,仿佛他也患了孤独症。贝瑟妮仔细地打量着她,然后转身盯着克罗斯。 
  到了医院,贝瑟妮下了车,抓了一下克罗斯的手。“你长得很美。”她说,但当克罗斯想跟她吻别时,她却扭过头去,然后跑掉了。 
  阿西娜开车回马里布时,激动地说:“她对你倒有点意思,这是个很好的迹象。” 
  “因为我长得很美。”克罗斯狡黠地说。 
  “不,”阿西娜说,“因为你能吃虫子。我至少跟你一样美,可是她恨我……”她喜笑颜开,像往常一样,她的美貌搞得克罗斯晕头转向,也使他惊慌失措。 
  “她以为你和她一样,”阿西娜说,“她以为你患有孤独症。” 
  克罗斯笑了,他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趣。“她的看法也许是对的,”他说,“也许你该把我和她一起放在医院里。” 
  “不,”阿西娜笑哈哈地说道,“那样我就不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得到你的身子啦。再说,我拍完《梅萨丽娜》以后还要把她接出来。” 
  他们来到她马里布的住处时,克罗斯跟她一起进去了。他们本来计划好,他就在这里过夜。但这时候,他早已摸透了阿西娜:她表现得越活跃,心里也就越不是滋味。 
  “你要是心里不好受,我可以回拉斯维加斯。”克罗斯说。 
  阿西娜看样子很难受。克罗斯心想他在什么情况下最爱她,是在她真正兴高采烈的时候,还是在她正颜厉色的时候,还是在她愁眉苦脸的时候。她的美颜能发生神奇的变化,克罗斯总觉得能与她情愫相通。 
  阿西娜满怀柔情地对他说道:“你今天过得不愉快,你应该得到回报。”她的话音里有一种讥讽的语调,但是克罗斯心里明白,她这是讥笑自己的美貌,她知道她的魅力是虚假的。 
  “我没有过得不愉快。”克罗斯说。他说的也是实情。他那天感到的喜悦,就他们三人待在大森林中的湖畔,使他想起了他的童年。 
  “你喜欢油酥点心上爬着蚂蚁……”阿西娜凄然说道。 
  “味道倒不错,”克罗斯说,“贝瑟妮能好转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要不断地探索,直至查清楚,”阿西娜说,“厂里不用拍《梅萨丽娜》的时候,我有一个很长的周末。我要带着贝瑟妮飞往巴黎。巴黎有个名医,我要带她再诊断一次。” 
  “要是医生说无望了可怎么办?”克罗斯说。 
  “也许我不会相信他。没有关系,”阿西娜说,“我爱她。我要照料她。” 
  “照料一辈子?”克罗斯问。 
  “是的。”阿西娜说。接着,她啪地拍了一下手,两只绿眼睛亮晶晶的。“现在,让我们寻点快乐。让我们照料一下自己。我们上楼冲个澡,然后跳到床上。我们狂热地做它几小时的爱。然后我就烧午夜饭。” 
  顿时,克罗斯简直又成了一个孩子,早晨从睡梦中醒来,等待他的是快乐的一天:早饭已由母亲准备好了,他可以跟小朋友去玩游戏,跟父亲去打猎,然后跟家人、克劳迪娅、娜琳和皮皮一起吃午饭。随后是玩牌戏。他心里觉得这样天真烂漫。马上,他要与阿西娜在暮色中做爱,要从阳台上望着太阳消失在太平洋上,天空染上了奇特的红色和粉红色,他贴着阿西娜那暖融融的肉体和柔润润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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