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和右手的爱/西点

铭扬从此爱上了音乐，他说，他要组个乐队，他不要在盛氏做。
  铭扬的乒乓球打得很好。虽然好像所有中国人都会打乒乓球一样，在外国又显得额外突出，但铭扬的乒乓球真的打得很好；他还会网球，还会……但是，现在什么都不可能了。让原本充满活力的弟弟一辈子躺在床上，铭宣恨不得换成自己才好。他不相信，铭扬怎么会突然得了这种怪病，而且治不好？他去问了医生。
  医生说，有的是遗传，有的不是，发病的年龄和严重程度也不一，目前为止，还没有完全有效的治愈该病的方法。……从铭扬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可能是最糟糕的，就算能活下来，也活不过30岁，而且还不能自理……
  铭宣走到洗手间，抽掉了半包烟才出来。有时候，就怕钱不能解决问题。
  回到病房，他一直握着铭扬的手，想让他能感觉到他在，希望他能安心一点。
  傍晚时，小虹来了。小虹是铭扬的女友，他们谈了近一年了。
  “小虹，我是铭宣。”铭宣说了一声，小虹有点认不出他了。
  “你――好。”小虹内疚地低下了头，如果不是她，铭扬不会出事。
  “坐吧。”铭宣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他想安慰些什么，但实在说不出更多的话。
  第二天，欣可和君可也都回来了。大家看着躺在床上的铭扬，谁也说不出安慰彼此的话。
  小虹来了，看到病房里多了两个人，一看便知道是铭扬的姐姐，她刚进门，就转身要走。
  “小虹？”欣可叫住了小虹。
  小虹怯怯地转过了身。没想到，欣可走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是你害了铭扬！”
  小虹捂着脸，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或许，这个耳光是她期待已久的――她现在做什么都没办法弥补了，他们能痛痛快快地骂她、或者打她，这样反而让她好受点。
  铭扬仍然睁不开眼睛，他呼吸越来越急促，透过呼吸器，他困难地叫了一声“姐”。铭宣抚了一下他的胸，又抚了一下他的额头，示意他知道怎么做了。
  “欣可，”铭宣走上前去，“你去看看铭扬。”他又对小虹说到：“你先回去吧。”
  欣可抓住铭扬的手，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旁边的君可也跟着开始哭。
  铭扬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只感觉浑身无力，呼吸困难――在医院躺几天就会好的吧。他想安慰姐姐几句，让她不要这么担心，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虹每天都来，有时碰到欣可，欣可就当她不存在，面无表情。
  一星期后，铭扬终于摘掉了呼吸器，不但眼睛可以睁开了，把病床上摇，他也可以顺势坐起来。只是坐不太久，不多时人就会软下去。
  “妈妈呢？”
  “她知道你住院后，心脏病发了。我们担心她一来医院就激动，让君可陪她去南方疗养了。”
  “哦。”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没有好转，铭扬渐渐地意识到，自己的病情很糟糕。
  这段时间，铭宣就住在他病房里，医生说多按摩有好处，所以每次在医生做完按摩之后，铭宣还时不时地要给铭扬按摩一下，他总是笑着说：“哥以后可以挂牌做按摩师了。”
  “哥，”铭扬顿了一下，“我得的是什么病？”
  铭宣看着他，想了一下――铭扬的身体状况，还是要让他自己知道的，“重症肌无力。”
  显然，铭扬没听说过这种病，他看着铭宣，示意让他继续说。
  “就是肌肉无力，或者说肌肉萎缩。情况好的话，会慢慢恢复。”
  “我的情况是不是很糟糕？”铭扬觉得铭宣说不下去，便接着说到。
  铭宣点了点头。病房里一片静默。
  这些天来，铭扬一直尝试要把手抬起来，可总是抬到一半，就软了下去，更别说抬腿了。两条腿就像铁做的一样，死沉死沉。
  “哥，这些天你很累了，盛氏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先回去吧。”
  “没事，还有其他人呢。”
  “哥，你放心啦，我会努力好起来的。”如果真要铭扬一辈子这样躺在床上，他毋宁死。其实，换了谁，谁会不这样想呢？但是，铭扬并不想这样，他看到家人在他得病后，一个个都变得憔悴，如果他死了――他不敢想象他们会伤心成什么样……所以他要努力地好起来。尽管这些天来他的努力几近白费，但他相信，既然他能睁开眼睛，能说话，并且能坐起来了，那么一定能再站起来，只是需要更多、更多的努力和时间而已。嗯，我会好起来的。
  一开始，小虹每次来都哭，还要铭扬安慰她：“跟你没关系，你掉进河里没事，我掉进河里就生病，早晚要生的啦。早发现早治疗呢……”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铭扬依旧那样，连茶杯都拿不动。渐渐地，小虹不来了。铭扬开始沮丧，但他对着姐姐还是保持着愉快的心情，笑容还是那么灿烂。
  突然有一天，欣可实在忍不住，自己弟弟的脾气，她能不了解吗？她找铭扬的朋友要了小虹的电话。走到走廊上，欣可拨了小虹的电话。
  停机。
  欣可握着手机，人开始发抖，嘴里不停地骂着：“sh-it，sh-it……”
  三十三
  小虹走了也好，铭扬不想耽误她。
  没想到，小虹走后，铭扬的身体恢复得快了起来。一个月后，他能抬手拿东西了，也能长时间坐在轮椅上了。渐渐地，他开始学着用拐杖走路。但一开始，怎么也站不起来，不但腿没力，手臂的力气也不够。姐姐们不忍心看他才站起来就摔下去，都叫他别试了，但铭扬坚持要练习。膝盖上的瘀青不断，有一天医生说，再不好好休养的话，恐怕膝盖都要摔坏了，铭扬这才停了一个星期，乖乖地躺在床上，或用轮椅。
  “铭扬，医生说――说你小腿肌肉萎缩得很严重，所以……你总是摔跤，总是摔跤，别硬撑了。”奕可说到。
  “但医生也说，只要多按摩、多练习就能有改善。很久没见妈妈了，等我自己走回家，她就不会又激动得发病了，呵呵。”
  “走走走，走回去有多少路你知道吗……”
  铭扬一直没敢仔细看自己的腿，他知道情况很糟糕。那天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他撩起裤子，决定好好地“正视”一下。果然，肌肉萎缩得很严重，小腿不但细得可怕，一些地方的肌肉也凹凸得很难看。他狠狠地拧了一下小腿上的肌肉，不怎么痛，他又用水果刀划了一条细细的口子，血渗了出来，但还是……
  他擦着血，手有点抖。铭扬把擦过血的纸巾扔在垃圾桶里，上面又扔了一些干净的、团起来的纸巾――它们是掩护。他躺了下来，两眼看着天花板，毫无焦距。这些微弱的疼痛，第一次让他感觉到：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期待时间，也是枉然――想要像以前那样走路、奔跑是根本不可能了，手臂的力量也退化得严重……他叹了一口气，落寞与不安在他眼神里交替。听到开门声，知道是姐姐回来了，他忽然摇摇头，他不喜欢那样可怜的自己――他是摇头给自己看的，他要把刚才那个自怜的铭扬否定掉，现在只要能撑起拐杖走路，摆脱轮椅，那就值得庆祝。他总是往好的地方想。
  这么久以来，姐姐们总是不让铭扬跟妈妈通话，她们说“等你好了，回家给妈妈一个惊喜。现在你在医院里，妈妈听到你的声音，肯定会伤心得哭的。”铭扬坚持了几次，无果，他也就不再提这事儿了。他想快点好起来回家，但他又隐隐约约地觉得肯定哪里有问题。
  铭扬很努力，终于他能撑着拐杖站起来，也能慢慢地迈开脚步了。
  铭宣回来了。铭宣推开病房的门，铭扬正站在窗边看外面，回头看到铭宣，一兴奋，刚迈了一步，就摔了下来。
  “小心一点。”铭宣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到床上。
  “哥，你回来怎么都不通知一声，害我摔一跤～”
  “呵呵，”铭宣撩起他裤子，“看看，有没有把你摔伤了。”铭宣又撩起他另一条裤腿，看着，鼻子一阵发酸。铭扬的两个膝盖上，全是瘀青，而且大片大片的是深紫色的，接近灰黑；其他地方也有瘀青，大概是摔倒时，磕到什么了。“疼吗？”
  “还好。”
  铭宣看了看他，视线挪开了又收回来，他镇定了一下说到：“铭扬，医生说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
  “有件事，要告诉你，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铭扬看着铭宣，点了点头。
  “半年前，也就是你进院的第三天，妈妈心脏病发作，当天就走了……”
  铭扬怔着，半天说不出话，突然他开始呼吸急促，人倒了下去……
  这一躺，又是三个月。又用了两个月，铭扬做了恢复练习，他终于可以撑着拐杖，平稳地走路了。
  回到家，父亲安排了3个贴身用人，轮流看着铭扬，时刻保持不让他“落单”。第三天，铭扬对父亲说：“我要一个人住。”
  “那怎么可以？！”
  “我一个用人也不要！”
  “不行！”
  “现在这样，我跟犯人有什么区别？”
  “万一你发病了怎么办？”
  “死人总比犯人好！”
  ……
  父亲坚持不能让铭扬一个人住，铭扬死活要搬出去一个人住。突然，铭扬脸色一白，腿一软，摔倒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三十四
  “诺，就是这样，那年我在医院里差不多待了有一年，”铭扬嘟着嘴说到：“出院后，老爸再也不敢反对我的意见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