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谭曙

第4章


袁总管也似猜到什么,戒备的神松驰下来,甚至流露出笑意。
只有吴攻大惑不解。
“傻小子,还愣着呢?”偏偏去拍他脸,吴攻下意识避开。偏偏笑笑,说:“我这是在试探袁总管,怕他加害于你。”若非她使这招“引蛇出洞”,她和袁总管还不知还要互相揣测到几时,只是可怜了吴攻,不明不白受一场惊吓。
“我不凶一点,他怎么会上当……吓到公子,偏偏这就向公子赔罪。”偏偏恭顺地拜了拜。
袁总管何以出现在吴府,说来好笑:不过是当年他无意间泄露本相,把当时只是分店掌柜的真袁总管活活吓死,碰巧又让止虚真君遇上,掐指一算,说那袁掌柜还有三十年阳寿未尽,要他以身相代。他打不过人家,只有俯首听命,在吴家已待了二十七个年头。
“公子,看来你得给那位止虚真君烧香叩头,”偏偏转头又对袁总管道:“不晓得你的本相是什么样,不如,让我见识一下。”
“不要!”吴攻立即闭紧双眼,知道他是妖物,和看到他的本来面目是两回事,万一偏偏起了兴致,来个大斗原形,他不以为他的心脏仍能跳动如昔。
“别紧张!我说着玩的。”偏偏对他的贪生怕死摇头不止。她原本还有意带他去“赛珍会”开开眼界,怕是要放弃。不过,话说回来,他接连遇上鬼怪,没落下什么毛病已经很不赖了,至少比一吓就死的袁掌柜强出许多。
吴攻战战兢兢掀开眼皮。还好,偏偏没有诓他,一颗心才慢慢放下来。
偏偏瞧瞧窗外天色,恍然道:“都这时辰了……公子,该就寝了,睡一觉起来,神清气爽,什么烦心事都忘掉。”
就寝?吴攻怀疑能否睡着。
怪的是,他真一觉到天亮,连个噩梦都没有。
洛阳牡丹素来天下闻名。花期一至,大街小巷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开得煞是热闹。
吴老夫人是极爱牡丹的,因为思念亡女,心灰意懒,吴攻一片孝心,特地起个大早去花市挑回几株孝敬母亲。
“吴公子。”
这三个字听来十分轻巧动听,就算不是叫他,他也会忍不住转身去看。
一看之下……嗬!若不是认得偏偏,他一定不信人间有此绝色。她不单容貌姣好,明媚鲜妍,而且与生俱来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将国色天香的牡丹也比了下去。偏偏的美丽太过咄咄逼人,不似她,这般明朗透彻,让他看着格外放心。
“小子,再看眼珠子就掉出来啦!”一只兰花手在他面前挥过,似赶苍蝇。
吴攻这才注意到她身边那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阴不阳的中年男子。
“如意,不得无礼!”
原来他叫如意。叫如意的丫头遍地都是,他虽嫌阳刚不足,勉强也算挺拔,叫这么个名字,感觉很滑稽。
既然在自家门前,当然要请人进去坐坐。
“不知姑娘找敝人所为何事?”
“吴公子这么问,我也不拐弯抹角,”她顿了顿,说,“我初到洛阳,就听闻府上偏偏姑娘姿容绝丽,艳冠全城,因为她喜着红色,城内女子都以红为美,竟相模仿。我一心想见偏偏姑娘,就莽莽撞撞地来了。请吴公子不要见怪。”
吴攻闻言大一吃惊。那些公子闲人吵着一睹芳容也罢了,她这样天仙似的人儿,见美女还用上别人家?自己照镜子就见着了,或者,她是自恃美丽,要与偏偏比个高下,可看来又不像。
“只是区区一名婢女,劳动姑娘大驾,实在惭愧!似语,去唤偏偏到前厅来。”
“公子,”似语回道,“老夫人去庙里进香时,将偏偏也领去了,公子出门早,还未来得及禀报。”
吴攻十分抱谦,不知该说什么,倒是那女子爽爽快快告辞,吴攻殷勤有礼,直送到门口。似语知道他有话要问,一直原地没动。果然,他回头就问上了,“偏偏当真与老夫人去了庙里?”他才不信她会陪老夫人进香。
“昨晚上偏偏多喝了几杯,一直睡着还没起来。”
偏偏再怎么美貌,也只是名婢女,让外人知道她竟宿醉赖床不起,只会落人笑柄。
吴攻知道她顾全吴家的声誉,叹道:“偏偏若有你一半就好了。”她若有似语一半为他着想,也不会一天到晚上窜下跳,府里人耍弄得腻了,就上街招摇,害他老提心吊胆怕她吓到旁人。前阵子因为顾忌袁总管,规矩不少,谁知他们竟是一路的,误会冰释,越发玩得离谱。所幸袁总管没她无聊,不然整个洛阳城还不给他们翻了个整。
“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偏偏柳眉倒竖,一根纤纤玉指直往他身上戳,“有什么不满就大声说出来,不要事后乱嚼舌头,小心死后到阎王爷那儿,一剪刀给咔嚓了。说我对你不好,我不好吗?又端茶又送水,又要负责叫你起床,又当老妈子又当保镖……”
“是!是!是!”吴攻点头如捣蒜。这些她确实都有做,而且至少每件做一两次,当然,最多也不过一两次。
偏偏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有些累了,吴攻正准备趁机走人,刚转身,就被叫住。
“急什么?我要说的话都还没说呢!”
哦——她噼哩啪啦半天,原来要说的都还没说。
“我在房里听到外面吵得要死,说什么府里来了位美得不得了的姑娘,人呢?”
吴攻在心底苦笑。偏偏被人搅了好梦,偏偏正要找人发泄,却叫他碰上了。他真是不幸!
“那位姑娘已经走了。”似语回答。
“那位姑娘?她没名没姓吗?”偏偏仍盯住吴攻不放,“一定是你看人家太漂亮,看得失魂落魄,连姓名都忘了问。”
“是,是,是,下次记得问。”偏偏脾气大,没睡够的偏偏脾气更大,顺着点比较妥当。
“偏偏,我炖了些芙蓉羹,去尝尝吧?”似语说。
“对哦!”偏偏想起还未用餐,“只顾着说话,差点忘了肚子还饿着,还是似语体贴!”
吴攻在心底长吁口气,好在有似语,不然,耳朵非起层茧子不可。
“抓贼呀!抓贼呀!”
老婆婆年纪大,跑不快,只有放声喊,希望有人仗义相助。
偏偏笑眯眯地望着吴攻,“公子,你再显身手的机会来了。”
吴攻道:“她丢了多少,我赔她便是,何苦白费力气,你明知我追不上。”
“或许,她丢的不是钱呢?”
吴攻正要说不如你出手,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原来,不知何处飞来几支竹筷,不偏不倚,正打中奔跑中的窃贼,打得他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一旁已有位好心少年,把东西取回还给老婆婆。
真是冤家路窄!
偏偏暗叫不妙,附在吴攻耳畔低语:“从现在起,不准离我三尺之外。记住!”她干脆揪住他袖角,以策万全。
“怎么回事?”
“别多话,只管走你的路,记住,三尺。”偏偏垂首低眉,时不时偷偷扫一眼四周。
他只有满腹狐疑往前走,以偏偏的火爆脾气,居然在他背后躲躲闪闪,咄咄怪事!
“吴公子。”
吴攻没想到这么快又听到这动听的声音,心下一喜,加快脚步迎上去,偏偏暗骂他见色忘友,余光瞄到那女子遮着轻纱,也就懒得抬眼着。
她却早注意到偏偏,一双眼只往她身上瞧,心想:再没有穿红色比她更好看的了。“这里人太多,我就住在附近,不知二位可否赏光?”
吴攻欣然答应。
她住的地方,比起吴府有过之无不及。富丽而不浮华,精细却不繁缛,高贵雅致。
这府第造得真妙!远离危险,偏偏毫无顾忌,放肆观赏,一转眼,正瞅到那女子取下轻纱,她的美丽,就像晨雾散尽朝阳初升,绚烂和煦,赏心悦目。
偏偏心底升起一丝妒意。她费好大气力才修成如此美貌,她却天然生就,轻而易举拥有。
那女子也惊讶于偏偏判若两人。方才低眉顺眼亦步亦趋的偏偏是娇羞可人之美,现在这个偏偏,艳光四射,美像钱塘潮起,奔腾而出。
同是女子,哪有看得这么陶醉的?吴攻轻咳两声道:“吴某有幸识得姑娘,是在下的福气,不知可有福气获知姑娘芳名。”
“是我大意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就叫我秭籦吧,别在后面加上姑娘就行。”
此时如意走到秭籦身旁,一番耳语。
秭籦欠欠身道:“二位请稍坐,我去去就回。”
早有下人端上极好的茶点。吴攻取一块尝了,赞不绝口:“这位姊籦姑娘不知什么来头,吃、穿、住、用,样样精美,比我们家还讲究。”
偏偏嗤之以鼻,以密语传音术道:“你那个小小的吴家,比起她的出生,就好像草绳拴豆腐——提不起来。”当然,换成她偏偏,还是提得起来的。
“她是什么人?”她这么说,吴攻更好奇。
“公主,”她不嫌麻烦地解释,“就是当今皇帝的女儿。”
公主?!难怪她自有一种尊贵气度,也能解释那个如意阳气不足阴气有余源于何处。只是,偏偏如何得知?对了,她是妖精有什么不知道。
“你不信?不信你去问她。不过,她若亲口承认自己是公主,你就要卑躬曲膝三跪九叩。吴公子长这么大,没那样过吧?还是你想增加人生阅历?”
笑话?她都不说,自己还傻乎乎送上去做下等臣民,他又不是脑子坏掉了。
“还有。”偏偏横他一眼,“刚刚在街上的事……”
“我绝对不问。”吴攻极自觉,拿他做掩护这么丢脸的事,料她也不愿提起,去问不过是讨骂,难道他嫌这个主子当得还不够屈辱吗?
偏偏笑出声来,开口道:“那不过是我一个老对头,平日闲得无事喜欢捉妖拿鬼,避着点,免得麻烦。”若非有吴攻将她的妖气遮盖,免不了大战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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