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月亮见闻录

    金色手掌抓住谢治的时候，身长千丈的赵海洋恍忽间看见，在那手掌的掌心，谢治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敬了个礼。
    而随着拳头的闭合，金色大手缓缓从另一个世界抽回到巨大月亮世界，明明谢治已经被赵海洋抓在了手中，看不见分毫，但那个轻佻的敬礼在赵海洋的眼中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你在犹豫什么？」
    谢治的声音出现在赵海洋的心中。
    「你应该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谢治的声音如同海妖的魅惑，从四面八方传递到赵海洋的脑子里。
    赵海洋知道，自己只要握紧拳头，谢治的身体就会在他的掌心四分五裂。
    情绪被调动，仿佛有一万个念头正在操控他，让他将自己的拳头握紧。
    「你看，你好不容易抓到这只蚊子。它喜欢吸血，总是在你的耳旁嗡鸣，现在你抓住了它。」
    赵海洋的神情有些恍忽。
    他觉得谢治说得很对。只要自己握紧拳头，这三十三天以来的所有谋算和劳累就都会结束，而自己也会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面对全新的世界。
    金色的拳头越握越紧，赵海洋的神情也随着拳头的紧握逐渐变得放松下来，金色的武神像上，金光逐渐暗澹，仿佛将要熄灭。
    但仅仅一个呼吸的瞬间，赵海洋心头却警铃大震，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从他的心底直接冲上天灵，那是赵海洋的本我，他的本我在这样的幻觉之中仍然保持着清明。
    赵海洋从幻象中挣脱，才发现，自己的上下左右，竟全部是带着深厚纹路的皮肤，那些皮肤挤压着自己，仿佛要将自己积压到万劫不复的未来。
    谢治竟然和自己交换了位置！
    不，不是交换位置，而是交换了意识！
    赵海洋回想起那个轻佻的敬礼。
    谢治一边敬礼一边注视着赵海洋，而赵海洋透过谢治的童孔看到了自己，等到再次醒悟过来时，自己已经变成了谢治的掌中蝼蚁，而谢治，则变成了那尊金色的武神。
    移形换影……
    是他在第四步领悟的领域天赋？又或者是第五步参悟的情绪法则？
    还是说，这是谢治在另一颗星球上学到的不世法门？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知道了成因，对于赵海洋来说，眼前的一切并不难破解。
    决定超人力量的并非超人的肉体，不管外部环境与内部环境如何变化，能够改造万物的力量，最终都来源于超人的意志。
    因此，即便谢治与自己进行了意志的交换，将他交换进了那尊千丈大小的金色武神当中，当这种交换产生的一瞬间，那尊武神就已经不是真正的武神了。
    真正的武神，只在赵海洋的心中。
    被交换进谢治体内的赵海洋开始发力，他撑起双手，将被手掌心挤压的身躯一点一点重新撑起来，从半蹲到站立，再从站立到双手高举，金色的流光从他的眼窝里显现，有如流动的火焰，从眼窝向四面八方逸散，一直流窜到赵海洋的四肢百骸。
    而随着金色的光芒重新出现在赵海洋的身上，「谢治」的身形也随着这种流光溢彩迅速变成愈发膨胀的巨人。从一人高到三人高，再到超过十丈，这期间，只过去了不到两秒的工夫。
    武神的手出现了裂纹，而那裂纹尚未来得及扩散，握紧的整个拳头就都被新崛起的另一尊巨人撑得碎裂。
    那尊十丈高的小巨人挣脱了武神紧握的拳头，在飞扬的金色碎块中，十丈高的巨人又迅速地变成百丈，千丈。那是一尊半个身躯金色半个身躯白色的巨人，半张脸面生怒像，状若金刚，但另外半张则包裹着白火，白火内，是半张神
    情柔和的菩萨妆容。
    「此术，名为开天。」
    赵海洋缓缓睁眼，重新看向另一侧的谢治。
    「不愧是赵校长，真是好手段。」
    谢治的两只眼睛都看着赵海洋微笑，一只眼睛慈祥，一只眼睛愤怒。
    谢治的目光看得赵海洋一阵恍忽，他意识到自己在先前的交锋中落了下乘。
    到这时，赵海洋才感觉到自己手臂的剧痛，定睛一看，此时的自己，赫然身处这尊千丈高度的金色武神巨人体内，而与自己遥遥相对的谢治，才是那尊半张脸怒像半张脸佛像的又一尊千丈巨人！
    这是怎么做到的？
    赵海洋大惊。
    是所谓的移形换影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存在于他心底的一场幻象，还是那谢治在短暂的交换之后，又在新的巨像成型之后，迅速地将自己的意志重新拉回了自己的本体当中？
    恐怕是后者。
    即使这一切让赵海洋无比震惊，但毕竟调解法庭的7号调停员以武入道，行事至今身经百战从未一败，赵海洋只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
    「谢治切实地交换了自己和他的意识，就在他被我从传送门里拖拽出来的一瞬间。」
    赵海洋心想。
    「但这种交换，是可控的，甚至精确到毫秒。谢治算准了我会在发现意识的交换之后立刻做出反应，最终在新的千丈巨像诞生的同时，将我与他二人的意志，又重新换了回来。」
    不愧是开启过三万多次世界重启的循环者，这一手计谋，既有急智，又有胆魄。
    赵海洋心中默默赞叹，右手手掌断裂的剧痛加重，让他意识到此刻双方仍在生死交战之中。
    于是赵海洋深吸一口气，新的谋划转瞬即至。
    千丈高空，两尊千丈大小的巨人相对而立，一尊武神遍体金黄，金色的光芒照耀大地，如同纯金的太阳，而另一尊则形如两面佛，一面佛生怒像，另一面菩萨慈祥。
    赵海洋与谢治遥遥相对，负手而立，谢治那半张脸怒像半张脸平和的眼睛紧盯着赵海洋的双眼，除此而外，却一句都不再言语。
    赵海洋知道，谢治在等着自己出手。
    只要自己一出手，这双面佛与武神的攻守关系便会易势，但谢治恰恰等的就是这种易位。一旦自己以精湛的武技让谢治陷入险境，下一刻，自己的意识便一定会和谢治的意识又一次互换。
    自己不知道这种互换背后的原理，短时间内也无法通过演算来破除，但在这互换的短暂时间中，已经足够对方改变很多。
    比如，在自己即将彻底击败谢治的千钧一发之际，却发现那个失去反抗能力的人变成了自己。
    即便自己能够时时刻刻维持意识的清醒，重振攻势，再次击败对方，但这个时候，又怎么让谢治不再对着自己施放一次所谓的「移形换位」呢？
    赵海洋并没有这种本事。
    更进一步的说，赵海洋甚至觉得，即使自己真的有本事，在谢治无数次的移形换位之后，仍然能够保证下一次成功击溃他，并最终将他的意志力消耗到再无办法做出下一次换位的程度，谢治仍然有可能，用类似的手段，直接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此刻刚刚从洪水灭世的阴影中恢复过来的任何一个普通人脑中。
    只要他看向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注视着他。
    「不愧是重启过三万多次的世界循环者……」
    赵海洋缓缓开口，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
    「我不如你。」
    赵海洋对谢治说。
    谢治眉眼中短暂地出现了一刹那的松懈，似乎
    想开口回谢一下赵海洋的赞赏。
    但赵海洋抓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懈怠，只这一瞬，金色武神身上金光大盛，随着更加耀眼的金光，金色武神迎风而涨，两千丈，三千丈，四千丈！
    而随着身形的暴涨，那尊金色的武神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三两步抱住谢治化身而成的千丈双面佛，对双面佛来了个沉重的抱摔！
    这一个抱摔，让两尊巨人都轰然倒地，撞倒了数座山峰，又将丘陵犁成了平原！
    「谢治，伏诛吧！」
    金色武神以右手手肘死死抵住两面佛的脖子，小臂带动整个武神像的重量压倒在谢治的脖子上。
    但谢治同样不是坐以待毙之辈，金色武神刚一动手，四千丈的身躯即将全盘压上双面佛的瞬间，赵海洋顿时觉得自己脖颈一紧，呼吸困难，整个面颊涨成了猪肝色。
    交换了！
    赵海洋与谢治又一次交换了！
    这一次，没有眼神的对视，但谢治仍能与赵海洋进行意识的交换！
    赵海洋心头大震，但与此同时却又一点不敢松懈。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能在这一击之下，将谢治杀死。
    他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只见赵海洋控制的双面佛一个头槌，短暂地挣脱了金色武神的掣肘，但它却没有起身，而是又朝着西侧滚动了半个身位。
    而谢治则操控着武神，在赵海洋滚动逃离上一轮攻击的同时，就从双面佛的背后，勾扭住了双面佛的脖子，试图进行更进一步的绞杀。
    赵海洋滚动不成，脖子更是全盘落入谢治的裸绞当中，眼看着再过数秒，整个人就要昏厥过去，但便就在这时，他笑了。
    「谢治！你且看我背后！」
    谢治一愣，而后朝着双面佛的双腿处看去。
    只见那看似无章法扑棱的双腿，看似因为要挣脱裸绞所以挣扎的踢腿，实际上，所踢的，却是赵海洋插入那尊千丈洪水巨人头颅的金色长枪！
    一脚，两脚，三脚！赵海洋操控着双面佛，硬生生地将那杆长枪从洪水巨人的眉心，踢到了胸膛！
    无比精确地，踢到了那片混沌的、隐约显现出老旧小巷的传送点阵上！
    而那传送点阵，震荡着，迅速碎裂！越来越小！
    「谢治！大业已成！我死不足惜！」
    「只要你无法从巨大月亮世界脱离！」
    「你的每一次重启，都将为我带来新生！」
    「赵某愿用赵某之死亡，换你三万次循环所图大计破裂！」
    「换你生生世世，再无穿越之可能！」
    那双面佛半张脸哭，半张脸笑，明明是谢治的法身，此刻却将赵海洋的狂言壮语展现得淋漓尽致。
    随着一句句诛心之言的吐出，双面佛赵海洋的口中愈发地流出鲜血，而他的脖颈处，更是已经被谢治操控着的四千丈金色武神压折。
    赵海洋，死亡。
    直到最后一口气断裂，他依旧在狂笑着。
    金色巨人健步如飞，只两步便迈步到了那碎裂的传送点阵处。
    四千丈的金色流光扎眼的工夫就缩小成千丈、百丈、十丈、一丈，甚至变成比正常人还小的半人高，变成拳头大小！变成蚂蚁大小！
    谢治不断变小，疯狂地、视死如归地，一头扎进那尚未完全回归奇点的传送门中！
    他要跑。
    从一开始，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离开。
    他一定要离开这个世界。
    一定要离开这个让自己上万次痛苦，上万次重启，上万次奋斗，又上万次
    沉沦的绝望世界当中。
    
    他答应了他在异世界刚刚认的父母，要孝敬父母，要在异世界开启一番自己的事业。
    周游已经死了，洪水巨人被金色的长枪钉死在了山岳上。
    而他，谢治，绝对不能被困在这里！
    只要他能够在传送点阵完全消失之前从巨大月亮世界跃迁回地球，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无论他是第五步大能，乃至于那虚无缥缈的第六步！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跨越时空，把自己从地球上重新拽回来！
    没有人！
    谢治从四千丈金色巨人不断变小，化作一道破空的、凌厉的金色流光，从巨人到蝼蚁，从千丈流光到形如芥子，他朝着那不断缩小的传送点阵冲击过去。
    但，流光离那传送点阵越近，谢治却感觉到愈发地惶恐。
    他似乎，始终触碰不到那近在迟尺的位面传送门。
    不，不是触碰不到，传送门就在他的眼前，即使传送门不断缩小，近乎消失，谢治仍然有着绝对的信心，能够把自己，至少是自己的一部分，扔过传送点阵，送达地球。
    但，不管他怎么努力，自己与传送门中间，似乎都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
    而，直到那扇传送门，彻底消失在了谢治的眼前。
    谢治才终于明悟过来，这层隔在他与传送门之间的屏障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块眼皮。
    一块闭合的眼皮。
    那只眼睛在谢治的面前睁了开来。
    谢治向左看去，向右看去，向上看去，向下看去，都是无尽的漆黑。
    但那不是深渊，也不是虚无。
    那是龙城天帝的黑色童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