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道果

    第二十三天，无极昙誓天。
    在这座仙人眼中一言难尽，凡人眼中美轮美奂的天境中，处处香烟鸟鸟，充斥着浓浓的檀香味。
    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一座正常的世俗建筑。
    却有大大小小足足十二万九千六百座金碧辉煌的神祠宫观，尽皆供奉“天姥”。
    天境中央有插天高山，山顶伫立着规模宏大的连绵宫殿群。
    一线笔直的青烟，好像一条云路由此直冲天际。
    人间残存的焚香道教众便是借助此等云路，施展【焚香请圣法】召请焚香天姥座下的卷属，或者将被污染的魂魄传送来此。
    但无论是来还是往，都比一年之前稀疏了太多太多。
    一位赤裸着身体，却宝相庄严的绝色美人，手掐印诀，盘膝端在于九层青玉坛城之上。
    头戴百灵朝圣錾金梳篦，额间点着红色的火焰花钿，洁白的肌肤散发着雪一样的柔和光芒。
    从脑后荡开一圈又一圈圣洁无比的仙光。
    虽是赤身，但在众多信徒的眼中，却不仅不会产生任何亵渎的念头，反倒觉得灵魂都被洗涤了一样。
    心中认定，在这片污浊的世界中，她才是唯一的纯洁！
    自己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守护这一片净土。
    看他们个个狂热的眼神，“焚香道”倒也无愧自己最擅降灵显圣，蛊惑人心的名头。
    此时。
    从山脚到山上，虔诚至极的信众围成了一圈又一圈，有人、有兽、有游鱼、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妖魔诡怪。
    “千神万灵，并首叩颡。泽尉捧灯，为我焚香。所在所经，万神奉迎...”
    他们一个挨一个跪倒在地，口中的诵经声像虫子一样嗡鸣一片，充斥了整个无极昙誓天。
    教外之人或许听着心烦意乱，恶心欲吐，教内之人却如闻天音，如痴如醉。
    只不过他们这些肉眼凡胎谁也分辨不出，青玉坛城上真实的【焚香天姥】并非什么圣洁的女神。
    而是一只惨白惨白的大蛾子！
    脑袋依旧是美人的脑袋，嘴巴的位置却生长着无数虫子一样狰狞的口器。
    滴滴答答地流下涎水。
    背后两对张开的鳞翅上，各自生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血色眼睛，一眨一眨，视线范围之内所有信徒都深深为之沉迷。
    恨不得肝脑涂地，献上一切。
    焚香天姥微微抬了一下眼皮。
    胸口无数畸形的节肢，以及嘴巴里狰狞的口器闪电般飞射出去，一下子就插进了上千个狂热信徒的脑袋里。
    吸熘～吸熘～
    也不知是脑浆还是什么东西，顿时沿着半透明的管道，不停落入焚香天姥的肚腹中。
    那些焚香道的信徒在被口器吸食的同时，仿佛也被同步注入了极致的快乐。
    脸色潮红，身体颤抖，个个都恨不得让伟大的天姥可以多吸一会儿。
    纵使短短片刻功夫就只剩下皮包骨头也在所不惜。
    哪怕颓然地倒在地上，也依旧是满脸的满足之色。
    对焚香天姥生不出一丝一毫怨念，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积累更多的信仰愿力，转化成天姥最爱的脑汁！
    “天姥，小人对不起您的卷顾，真是该死啊！”
    没有被吃掉的那些，更是忍不住在心底狂呼：
    “天姥吃我！吃我啊！”
    “我最好吃了！”
    “天姥，信女看多了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连脑浆子都是甜的呀！”
    “......”
    只是这些已经疯狂的信徒谁也不知道。
    他们眼里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焚香天姥。
    在同属于苍天神系的【吞星天狗】和【肪胀尸王】先后陨落后，这段时间过的一直惶惶不可终日。
    “下一个会不会是我？难道杀生树抛弃了苍天神系？苍神现在怎么样了，要是被人打上门还能庇护我吗？...”
    胡思乱想，越想越怕。
    只能化惶恐为食欲，只有不停胡吃海塞，才能勉强压下七上八下的心绪。
    正当她像往常一样，挑选能入眼的信徒，一个个吃过去的时候。
    忽然发觉其中一个和尚信众的脑浆格外好喝。
    而且也不知道生前给自己烧了多少香，香火愿力充沛至极，吸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吸干。
    反倒是焚香天姥自己，情不自禁沉迷其中，渐渐像是喝醉了一样有些熏熏然了。
    若是有旁观者在侧，便会发现，她脸上的表情竟与那些被吸食脑浆的信徒如出一辙。
    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世间极乐。
    唯一不同的是，她好歹也是一位紫篆天官，沉醉了不多时就意识到不对劲，心中陡然警铃大作。
    “这脑浆有问题！”
    下意识地正要将那和尚脑袋上的口器收回来，却见和尚瞬间抬起头来，冲着自己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竟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插在自己脑袋里的口器，不让焚香天姥收回。
    身体里的“脑汁”更是像水泵一样汹涌地送进管道里，主动喂食。
    “吃啊，多吃点，佛爷千里迢迢送上门来的‘特制’脑汁，才吃了这么两口怎么行？桀桀桀...”
    说着散发出浓浓的香火味儿脑汁，已经真正开始在焚香天姥的肚子里造反。
    就连肉眼凡胎之辈也瞧得一清二楚。
    那脑汁好像五颜六色的墨汁一样，从腹部开始，要将此方天地间唯一纯洁无暇的神躯彻底染黑。
    “啊――！你在脑浆里下毒！”
    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焚香天姥一开始只是醉，很快就变成了又麻又痛，抬掌斩断口器，依旧忍不住喷出恶臭的黑水。
    而且这香火愿力中传出的声音，也不再是各种歌功颂德，而是噼头盖脸的咒骂。
    令她这位走香火念力之道的天官，一身仙法落到了低谷。
    人人皆知，香火有毒！
    神因信而生，凡人的念头既是大补，也是大毒。
    当年那些泥胎木塑般的城皇爷便是前车之鉴，被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的【兵圣】姜白眉也是血淋淋的反面教材。
    今日这由香火愿力化成的脑汁里面，明显是加入了极厉害的香火大毒。
    而且还必须是同样走香火愿力之道的紫篆天官才能施为。
    这个时候，回过神来的焚香天姥也终于认出了这和尚的身份，不可置信地惊呼道：
    “散脂药叉，是你？你是如何进的我无极昙誓天？”
    明明天境就像人间那些洞天福地一样，是最安全的堡垒，可以发挥出天官最强的力量。
    此时却漏地跟筛子一样。
    先是【肪胀尸王】无声无息被解决，今日又轮到了她，日防夜防终究是没能防住。
    那和尚乐呵呵一笑，现出散脂药叉的法相，却是一尊身披袈裟，脑现金色圆光，浑身漆黑如墨的佛陀。
    “与其关心佛爷如何进的你无极昙誓天，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己。
    香火愿力之道只需要有一位天官就够了。
    今日你便是佛爷我的盘中餐，腹中食！
    我要你助我修行！桀桀桀...”
    揭开伪装露出獠牙之后，散脂药叉张口便吐出一大片金色梵字：
    “俺毗输提莎诃！”
    这些梵字勾连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佛手，像潮水一样冲向焚香天姥。
    真言?佛顶缚诡印咒！
    不仅如此，一道青湛湛的符诏从头顶跃出，驱使她的权能骤然暴涨。
    尽管是在别人的主场，也将本就中了暗算的焚香天姥一下子压制下去。
    看到那道符诏，后者的脸色再次惨变：
    “青神的符诏？她也出手了？不对，我家苍神呢？！”
    那黑佛狞笑一声：
    “呵呵，此时的苍神自身难保，今日尔苍天神系注定...烟消云散！
    给佛爷死！”
    话语刚落，无极昙誓天外便传来连绵的惊天巨响，还有一声中气不是那么足的爆喝声：
    “青羊，尔敢！你当真要与本君不死不休不成？”
    “本君有何不敢？
    再说，苍天神系失去天卷，接连遭劫。你已羽翼尽失，以四打一，你必死无疑！”
    这边青天神系的散脂药叉拖住了焚香天姥。
    外面的三十三天中，青羊道君也已经带领麾下其余天官一起围住了苍鹿道君，勐攻“龙变梵度天”。
    星光浩荡，疫气漫天。
    一头长着十首十尾，满口利齿的青羊和龙身鹿头的怪物，一拳一脚挥舞着自身的道与理，杀的昏天黑地。
    此刻的数量优势实在太大，量变化做质变，青天神系一方一上来就占据了绝对上风。
    打得苍神怒吼连连，却孤掌难鸣。
    苍神的【苍天无量】，黄神的【黄天当立：心外无物，一手遮天】，青神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全都是【斡旋造化】的一部分。
    古籍《狮子吼》中言道：自古到今，动物只有定数，不见加多，何等缘故？
    此中有理信，叫做：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万物相竞，那强而智的一定胜，弱而愚的一定败！
    青羊道君虽然更擅长直来直去的肉搏，但她的仙法，却能将自身或者别人永远固化到捕食者的位置上。
    像世间所有仙法一样，在自身的权能领域拥有绝对性，叫做【天下第一】！
    哪怕是和同境界乃至道行更高的敌人战斗，也能被动强上一线。
    有了这一线，就算不能克敌制胜，也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别人捕食。
    放在平时与苍神大战最多也就是个平手。
    甚至担心被人捡了桃子，根本不敢肆意攻杀。
    如今加上身边充当羽翼的三位天官，却足以助她压倒胜负的天平！
    三位天官中除了【黑太岁】、【泥涂大圣】之外，最后一位赫然便是新生的天官【五瑞天子】！
    显而易见，五瑞天子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正是来自西王圣母的谋划。
    王远谨慎，别人却不会跟他一样谨慎。
    苍天神系前段时间损失惨重，【苍神】、【焚香天姥】、【肪胀尸王】、【吞星天狗】后两者尽皆陨落。
    一下子就衰落成了最弱神系，维持了数千年的战力平衡，被骤然打破。
    苍天神系只剩下了苍神和焚香天姥。
    黄天神系也只有三位黄神、西王圣母、百眼灵官。
    但青天神系却完好无损，【青神】、【黑太岁】、【泥涂大圣】、【散脂药叉】。
    特别是青天神系的【散脂药叉】和苍天神系的【焚香天姥】本就是道敌，哪里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说青天神系一开始对苍神、黄神两家还有些许顾虑，担心会逼他们联合。
    那么当新生的【五瑞天子】主动加入他们阵营时，就再也按捺不住。
    五打二怎么可能会输？
    只要能在第一时间吃掉苍神，再吃黄神自然轻而易举。
    青神心头火热，多年的夙愿即将成真。
    轰隆隆....
    元神境的激烈大战中，两位道君的知识也随着战斗的余波开始融合，甚至重新塑造三十三天那些无主天境的样子。
    一颗又一颗肿瘤一样的天境被她们打崩，又重新缓缓融合到一起。
    清气上升，浊气下降。
    渐渐演化成一片山海洪荒，大混沌天！
    苍莽悠远的气息扑面而来，似实似幻，似真似假，却也惊动了所有仙人。
    正是：世界幻入兜罗绵，恍见洪荒万万古。
    几乎已经有了三分无上大神通【斡旋造化】，重练地风水火的样子了。
    “大戏开场，精彩！”
    瑶池仙境中的西王圣母笑着轻轻抚掌。
    跟王远秉承的理念一样，她的谋算手段也从来都不复杂。
    当初她亲自下场，蛊惑穆天子开放【地户】开启“第一次叩门计划”。
    虽然最终没能成功彻底打开【地户】，却也埋下了一条根须，间接促成【地下主】和无数“性本恶”的诞生。
    “第二次叩门计划”：用漫长的时间埋伏【归墟】和十二尸的梦境不断成长，最终在天灾爆发之后，同步撕裂【归墟】的谷底。
    让梦境和【百眼灵官】的第四天“玄胎平育天”勾连到一起。
    帮助她成为第一个本体降临天门之下的天官。
    一旦成功三界尽入其手。
    这“第三次叩门计划”便是抽掉天官之间的平衡杆。
    让她们以群仙为柴薪、人牲，正式开启晋升【大道真形】的【杀生宴】。
    一旦成功，不，只需要出现任何成功的可能性，紧随而至的就是最终的天地大冲撞！
    那时九兵群仙必死无疑。
    这是西王圣母的阳谋，王远再不情愿也必须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