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领域

若寒很不幸地被红茶制约了，既然情况不会改变，那她何必放弃难得的福利，自己找罪受呢？既然默先生连被男人告白的经验都有，那加上她这女人多笔纪录也没差，应该说他根本完全不受影响。
    自己就好像对马桶说我爱你，那又有啥好羞耻？
    想通了以后，若寒拍拍脸，加上这本书也快进行到结局了，偏偏又遇到致命瓶颈，她对结局半分头绪也无，这时候如果不能喝上杯茶，简直和地狱无二。
    她将脚掌收上椅垫，藏在裙子里，这么做令若寒有种安全感。
    手里捧着茶杯，身边堆着美其名为参考书的漫画，这时她才知道图书馆是好物，立刻投入的状态与之前发愤写作相比又是另一种极端，情况严重到审计官不得不要求图书馆员限制若寒的借阅数。
    但是先前暴走状态消失后，若寒真的写不出来，就算勉强搪塞些段落，也会被书本毫不留情地删除，显然书比任何编辑都要敏感地洞察作者的偷懒之心。
    “若寒，”默先生的口吻好像在叫唤小猫小狗。
    “将漫画收起来。”
    “可是……我在研究红酒呀！”
    “是吗？那去酒馆不是更快？”
    “我是良家妇女耶！”
    “……”
    以上对话屡见不鲜。
    人类这种生物的性格，当划地为王之后，难免仿效典故，得寸王之寸，得尺王之尺，能占一分便宜就不放过一分半的可能，若寒已经将长椅划分为自己地盘，且在默先生面前也不谈形象，她不自觉地连态度上都散漫起来。
    到底说来，也是若寒愈来愈不怕审计官的缘故。
    她放弃弄懂这个怪胎长官，就发现和这人相处自己能得到许多好处，就算他背地里陷害自己，若寒也不在乎，反正情况不会更糟了。至于真相，有机会的话再弄懂就好。
    若说过去二十六年，若寒对外有那么几分矜持的个性，如今也可说是她真面目的活跃。
    说来距离那次告白又过了五天了，感觉上却好像经过几个月般的平静，或许是默当时的反应太奇怪了，使得若寒也跟着不正常，觉得这样做也没什么，如默先生所言，在这里告白之后会发生的事？并没有常识可以期待，牵手还是亲吻，存在某种目标的关系，并非这里的人会把握的存在方式。
    二十一号领域里，连朋友都不交了，何况是恋人？若寒过着这种只差没剃度的出家生活，难怪觉得没劲，要是失恋了还能自我安慰一番，问题连这种困扰都缺乏。
    人家写说恋啊恋的，也要有心才能碰撞火花，其它人到底是已经槁木死灰，还是深藏在若寒无法探测的层次她不知道，但可以确定凭自己是猜测不出。
    默先生给她说了个故事，希腊神话中有个雕刻家，他对血肉之躯的女人丝毫不感兴趣，一心一意打造他心目中最完美的作品，最后他却爱上了他所创造的女人，然而雕像冰冷而僵硬，就算如此雕刻家依然不愿降低标准。
    雕刻家奇妙而畸形的苦恋打动了女神，于是她赋予了雕像生命，让雕刻家得到了他最爱的女人。
    这是奥维德（Ovid）作品中相当有名的一段。
    若寒听完第一个反应是，这算什么？沙文主义的胜利吗？
    记得自己是这样反驳的：
    “如果我是那个女人，我才不会因此高兴，还有爱上那个雕刻家。”
    在若寒看来那根本就是恋物癖，就算雕像没变成真人，未必不能满足雕刻家的妄想。
    “没有充满绝望的热情，也不能得到如他所愿的爱人。”默先生看来很喜欢这种古典文学的剧情。
    “那样根本不公平！”
    “爱情之中本就无公平可言，只有牺牲和获得的比例罢了。”
    若寒还是很不服气，直到她听见默先生接下来的话。
    “然而，神祇是残酷的，乍看之下是爱情的胜利，其实也不一定。”
    “为什么？”若寒只是觉得有求必应把女性物化得很厉害感到不满而已。
    “雕刻家无法对真正的女人产生爱欲，因为无论任何女人他都看到对方缺点并因此感到厌恶，当愿望成真，他得到的女人也就有了缺陷的可能，变老、生病，或者出现了雕刻家不曾预期的毛病，例如不会工作等等。”
    “那假设女人不会变丑好了，因为是神的力量才复活的。”若寒这样说道。
    “就算将女人赋予神性，但身为男人的雕刻家并未成为神，他还是一介凡人，当他年老病弱，而最爱的少女美丽如昔，他的感情是否依然不会滋生怀疑嫉妒？原本就是基于极度占有欲才诞生的雕像原型，并不存在世界上的完美女性，爱情的理想化身，与其形容奖励，不如说是考验。”
    午茶时间，貌似愉快的对谈中，若寒从默先生口中听来这段可怕的评论。
    “考验雕刻家的爱情持续了多久才粉碎，神祇也是很狡猾的，何况当初赐给雕刻家活生生少女的是位女神，或许也有警惕男人自大结果的意味。”
    “默先生，你说得好像亲眼看见那个雕刻家悲惨下场，这只是文学作品吧？”若寒听得有点毛骨悚然，事情光看表面，第二层还不够，没想到更往下挖还埋了恐怖的骷髅。
    “确实文学能带给人诸多想象，因此书写工作才会被列为三大能力之一，若寒，我这举例是否能改变你对书写作品的着眼点？”拐了个弯，这个长官还是看不起她只会写些幼稚的恋爱小说。
    若寒没听进太多，但是这段典故却意外引发她不太庄重的幻想，毕竟审计官长得也很像雕像，若是有人天天吻他、拥抱他，他会不会多点人性？思及那个画面，若寒感到头脑发热，脸也有点烫。
    糟糕的是，她心动后也想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