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观其变

    “师兄……你入魔了。”
    晦浊禅师没有回应，只是依旧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动作，但让人奇怪的是，身上再没有半点慈悲的模样。
    他眉眼低垂仿若一个归寂的神像，眼神中却有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冰冷。
    “阿弥陀佛。”
    “这世上，又有谁活在人间呢？”
    声音潺潺在九曲十八弯的秘洞里回荡，原本不明的黑暗中，渗出一层层的寂寥。
    瞬间淹没了晦字三僧。
    “看来杀生寺的这场劫难，与师兄有关了。”
    晦涩的声音如他的法号一般，泛着苦涩和心酸。
    另外两位禅师晦明、晦暗，闻言都是身子一颤。
    反倒是晦浊禅师纹丝不动，许是被晦涩说穿了底细，许是心中有愧疚。
    “师弟，当年去大雷音寺参加‘吉祥法会’的应该是你。”
    “你的禅心才是我们四个中最坚定的。”
    晦浊禅师终于抬起了头，目光中纠缠着缅怀和后悔。
    就是因为那次的‘吉祥法会’，自己受了重伤，之后才选择踏上了另一条道路。
    一条背离杀生寺的道路。
    如果当时去的事晦涩禅师，或许结局都会改变。
    但现在没有如果。
    杀生寺……终究太过弱小。
    弱小到它只能成为工具，勉强算是一个趁手的工具。
    洞中烛光摇曳，四个老僧，隐隐占据四方位置。
    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再见面时已经是针锋相对。
    借着火光，晦字三僧看到了晦浊斗篷上刻画的‘玄鸟’图案。
    是佛子所说的那个神秘组织。
    玄商旧党所立的‘玄禽教’！
    “看来师兄已经是玄禽教的人了。”
    “叽叽喳喳~”
    一道鸟鸣在秘洞中回荡，其中还掺杂着“佛~法~僧~”的叫声。
    玄禽教的每一个成员身上都有一只灵禽。
    晦浊禅师的灵禽就是‘三宝雀’。
    红唇赤脚海蓝羽，美而不艳更不娇。
    这种鸟极善飞行，叫声跟‘佛法僧’类似，所以被称为三宝雀。
    三宝雀落在晦浊的身上，凑在他耳边一阵耳语。
    晦浊似乎听懂了它的话，面色微微一白，目光里多了几分痛惜之色。
    “玄禽降世，殷商轮回。”
    “天地将乱，王朝更替。此为大争之世，杀生寺寂寞太久，是时候该重新入局了。”
    他的声音很沉，相比之前好似多了几分冷漠。
    晦涩禅师看了眼那只三宝雀，不知道它刚才带来的是什么情报，竟然能直接改变晦浊的态度。
    “师兄，千年前杀生寺灭赤霄妖皇，助大周稳定江山，在那时起，就已经入局。”
    晦浊却摇摇头：“杀生寺远辟南疆，看似入局，实则在四百年前，杀生寺第一次大劫的时候，就已经出局。”
    晦涩禅师也摇摇头：“师兄，我们都是出家人，出局于我是好事。”
    晦浊闻言，却是哂笑一声：“师弟，你未免太过天真了。”
    “大势不在我，其黄昏也近矣。”
    “如眼前之局，杀生寺虽然深居南疆，亦有强敌来袭，生死存亡之际，又何谈什么禅心出世？”
    晦涩禅师眉眼低沉，却并不认同道：“师兄，入局即乱局，局乱则禅远。”
    “你既入玄禽教，便如水滴入漩涡，一切都将身不由己，无法左右。”
    此话一出，晦浊禅师微微停顿。
    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声：“好一个身不由己……”
    “师弟，我知道我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你。”
    “咱们之间，终究要重新立场。”
    晦涩禅师没有说话，只是晦明、晦暗的目光一下落在了他的身上。
    “师兄，非要如此吗？”
    晦暗禅师言语苦涩，对于眼前这位师兄，他向来十分敬重，万不得已实在不想与之为敌。
    晦明禅师亦是如此，他跟晦暗入门时，多受晦浊禅师提携，如今却要针锋相对，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晦浊禅师看着三僧，眼神从最初的犹豫，逐渐变得冰冷。
    “三位师弟……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三位长老心中暗惊。
    他们瞬间就想到了外面独自支撑的佛子离尘。
    “师兄！佛子是杀生寺的希望！你……”
    “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小家伙今日必死。”
    此话一出，三位长老登时毛骨悚然，原来晦浊之所以跟他们废话了这么久，是为了拖延时间！
    情急之下，晦涩禅师直接挥出一道大须弥山掌。
    掌力恢宏，速度极快，瞬间便来到了晦浊禅师面门。
    然而这一掌只是他惑敌虚招，打出之后看也不看，直接一个挪移朝洞口方向遁去。
    但晦浊禅师好似洞悉了他的心思，身形一转，周身映出一片污浊血海的法相，一下子挡住了洞口。
    “血海法相！”
    三僧皆是心中一沉，也纷纷召唤出各自法相。
    晦涩禅师的法相是一座须弥山，晦明禅师的法相是一轮红日，晦暗禅师的法相则是一片阴影。
    须弥山、红日、阴影、污浊血海。
    瞬间整个山洞都被四种法相包裹。
    但相比之下，无论宽广还是高深，污浊血海都稳压另外三道法相。
    “阿弥陀佛。”
    “三位师弟，我不会让你们出去送死的。”
    ……
    杀生寺。
    魔神手臂被离尘封印。
    原本被魔气包裹的天空，此时终于渐渐散去。
    阳光穿过阴霾，落在废墟上，已经看不出散落的砖瓦，曾经来自哪座寺庙的屋檐。
    千年古刹杀生寺，如今不过是眼前的碎石瓦砾。
    已经筋疲力尽的离尘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佛说失去即是得到。
    可是失去就是失去，即使得到也不再是曾经拥有的模样。
    “或许这就是轮回吧。”
    佛家有轮回，道家有阴阳。
    无论轮回还是阴阳，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变化的。
    没有永恒的不变，只有永恒的变化。
    想到这里，离尘忽然一愣，不空祖师在不空飞瀑下的留迹映在心间。
    规则，即是一种枷锁。
    禅宗是。
    长生是。
    千年古刹也是。
    所有的修行也好，演化也好，不过是在制定规则，又打破规则的过程。
    而这就是天道。
    规则之上的规则。
    微光和煦，风意潺潺。
    离尘看着眼前化作废墟的杀生寺，犹如在看一个打破枷锁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