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园往东行走,约莫两三个时辰,忽然天色暗淡,急风骤雨至,昏天黑地看不清道路,几个人在泥泞中寻找避雨之所,偶见一间破庙掩映在松柏树林中,黑狗先窜了进去,两个女人狼狈不堪,顾德竿和花自芳连连叹道:“这出来也没选好日子,偏赶着云彩下走”。
进到庙里来,黑漆漆看不清屋内情况,纷纷嚷道:“都淋透了,赶紧生火吧”。
花自芳寻着干草,顾德竿找来半截木头,众人拢了拢,燃起一堆火,透着光亮,四下里空荡荡的,这才看清神龛之上供奉着菩萨,两边是歪歪扭扭的罗汉,也不知多少年月了,隐隐约约看到蛛网密布,略吹口气尘土飞扬。
花自芳又从火堆里拣起一根小火把,从右边窄门往里走,内堂里正中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歪倒着一盏油灯,顺手扶起来费劲地点燃,原来这内堂靠着外墙是低矮的土炕,炕上铺着杂草和几条破席子,估计是原来僧人或者行旅之人借宿留下的,地上坑坑洼洼,脚踩上去到处是雨水,往头顶望去,听到呼呼地透着风,也看不清雨水从哪儿漏进来。
只听到顾德竿在外边喊道:“花大爷,你先出来吧,苏小妹要带着玉纱进去了”。
花自芳退了出来,看见苏小妹正拎着包袱拉着玉纱往里边走,连忙提醒道:
“你们进去换衣服啊?小心地上的泥水”,说着走到顾德竿跟前,又说道:“这下惨了,咱们都没有带什么换洗的衣服”,顾德竿笑笑说道:“行了,咱们凑到火堆边烤火吧”,说完又把黑狗唤过来,帮它脱掉身上行头,又找了个棍子搭在火堆旁,见黑狗甩了甩头上的水,冲着它笑道:“你也过来吧,咱们爷们烤火”,顾德竿和花自芳都脱了上衣,只穿着里边的短衣,露着肩旁蹲在火堆边说起话来。
不一会,苏小妹跟玉纱从里面出来,也都换了干净衣裙,玉纱身材瘦弱,穿得是苏小妹的白色裙子,在火光下更显得楚楚可怜,苏小妹高高地挽着头发,手里搭着她们换下来的衣服,也学着顾德竿找来了木棍,仔仔细细挂好,放到火堆边。
花自芳从身上找来香烟,又递给顾德竿,两人点燃之后,连忙挪到庙门口去站着说话,扭头说道:“你们先烤着火,千万别着凉了”,站在门口望着漆黑的天,花自芳叹道:“这个鬼天气,越下越大,看来今天晚上得在这里过夜了”,说完还打了个喷嚏,惹得身后的两个女人轻轻笑出声来。
花自芳看着院子外边,似乎是几棵杏树,说着话就要过去看看,顾德竿也童心未眠,两个人连着抽了几口烟,就钻进雨里,猫着腰、抱着头跑到那几棵树跟前,花自芳果然是好眼力,正是青杏累累满枝头,两个人拽着树杈子,噼里啪啦地揪着杏果子,三五下就满载而归,又跑回屋檐下,借着房檐下来的雨水,把青杏洗了洗,然后拿着分为正在烤火的两个女人,大家嘻嘻哈哈地说:“没想到,在这破庙里,还能吃到偷来的好杏”。
这杏果然快成熟了,算然还有一些酸涩,但是杏里的果肉却有了七八分熟,众人又说道:“这玩意随好吃,可是越吃越饿,还是把干粮拿出来吧”,顾德竿又想出花样儿,用干树枝扎了几个,放在火上烤着,苏小妹看着他说道:“还从来没有吃过烤熟的杏儿,我也要吃一个”,待看着差不多时,拿过来两个,分给了玉纱一个,这才发现咬下去软软的,除了酸涩还有一股苦味,连忙吐出来,咧着嘴说道:“真真得不好吃”。
几个人吃着东西,说说笑笑,花自芳顿时觉得头晕起来,又询问众人都说有点头晕,这才苦笑着说道:“这个青杏,果然还是不能吃得多了,烧心烧脑”,玉纱最是难受不过,苏小妹见状这才扶着她往内堂走去,然后又跑出来把烤干的衣服收起来,冲着花自芳和顾得竿说道:“我看,玉纱头晕得厉害,我也困顿得有些睁不开眼睛,我们就在里屋睡了,你们可不能进去”,说完又对着黑狗说道:“黑狗先生,你把这二位看好了,守住门,千万别进来打扰我们”,说完又近前去用手抚了狗头几下,花自芳笑着说:“尽管放心去,我们就在外边歇了,有事喊我们”,花自芳又对着顾德竿调侃说道:“老兄,咱们就在这里对付了”。
屋外又响起了雷声,轰隆隆如同千军万马从山上跑下来,天色随着夜晚来临已经是黑漆漆一片,分不清楚外面的光景,花自芳抄起一块砖头扔到院子里,只听见溅起的水声,心里想:“这院子里果然积了好深的水”,又跟顾德竿商量着:“你先睡会儿,我值班守着,你宝贝东西你可要看好了,实在不行压在身下,这个可别出了差错”,顾德竿笑着说道:“都累了,一起睡会吧,有狗头涵看着呢”,两人此时望向黑狗,它已经在火堆旁眯着眼睛睡着了,两人感叹道:“这一天,就看见它撒欢了,不知道跑了多少路”。
刚开始,两个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后来渐渐都躺在地上睡着了。
花自芳似乎在睡梦中,听到身边有人说道:“就是这两个人,扯得我们生疼”。
花自芳确信听到的是个女人的声音,想抬起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又听到另外一个女人说道:“千万别惊动了,哪儿个是花大爷啊?”,“夫人,就是这个了,我们听那个胖子叫他花大爷呢,以为是老爷回来了,却原来是个外人”,花自芳正在纳闷,却听到那个夫人说道:“让我空欢喜了一场,不过看此人跟你们老爷却有几分相似”。
接着就听到几句窃窃私语的笑声,花自芳正要挣扎醒来,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忽地似乎被人抬了起来,前边是两个女人拽着胳膊,后面是两个人抬着腿,花自芳惊吓异常,想喊又喊不出来,只觉得出了庙门,前面有人打着灯笼迈步在前走,身边的四个女人踩在水里,听到哗哗的水声,身后有人说话:“咱们回去,那个胖子让他睡吧,别惊扰了”。
才没走几步路,顿觉得眼前雾气腾开,一刹那来到一个陌生的所在,路上再没有什么坑洼的雨水,却是青砖铺就的小路,两边绿柳成荫,花草繁茂,阵阵幽香袭来,似乎又过了一扇大门,进到一个院子之中,这四个女人才轻轻把他放下来,其中一个叫嚷着说道:“醒醒了,偷杏儿的小贼,我们家夫人有请呢”,花自芳着地的瞬间,这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手脚都能灵活使了,头也抬了起来,分明看到那四个女人站在一边偷着笑,又转头看到那个被人唤作夫人的女人走到近前来,上来也笑着问道:“这位花大爷,她们是我们府上的丫鬟,是我叫她们抬你进来的,恰逢这阴雨连天,实在是怕弄湿了你身上,请进来吧”,花自芳愣了半天神,这才说道:“不碍事,不碍事,我听她们喊你夫人,敢问尊姓大名啊”,刚问完,就听到有个丫鬟说道:“花大爷,这是我们家花夫人,我们家大爷跟你是同姓本家呢”,花自芳听了连忙说道:“原来是花府的夫人,幸会幸会,我们因为避雨暂时躲到庙里,没想到惊扰了你们,罪过、罪过。不知道叫我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花夫人听了,连忙指着外边的月亮叹气说道:“我们娘们常年在此居住,日夜打探夫君消息,很多年前有个道人说过,今日可见到我们老爷,所以让府上人多留意着,丫环们说听到有个花大爷在此借宿,我们娘们以为是老爷回来了,真真的喜出望外,看过之后这才知道竟然是认错了人,既然是个缘分,就请进来说话吧”。
花自芳不由自主地跟了进来,先是看见一道长廊,只仔细看了一壁:前边但见春树嫣然,山峦崎岖,接着就看到地势开阔之地,似有大河弯曲向前,河两岸绿草茵茵,似有女子骑射,有的飞奔向前,有的回首呼喊,还有的牵着马正跃跃欲试,天空中几个黑点,似乎是飞鸟盘旋,又见远处几个人在帐篷下端坐,两边歌女三五一群,果然红妆妖艳,有的手中拨弄琴弦,有的似在竖笛吹奏,还有几个掉着肩膀扭着身姿。
花自芳正斜眼看着,前面那个夫人随口说道:“这是咱们府上春游踏青,好些年没有如此热闹了”,穿过长廊进入宽敞的内堂,但见屋里柱子上都悬着灯火,正中摆着香炉,正是香烟缭绕之时,转过香炉这才看到屏风圈起来的会客所在,几处茶几分宾主摆放,茶几上早有摆好的果品盘子和酒壶酒杯之物,随行的丫鬟先是安置好那个夫人,接着又示意花自芳挨着坐了,又拾起酒杯慢慢地斟了酒,这才转身又进去后边内室,花夫人这才说道:“花大爷,远路而来,也尝尝我们新酿的杏酒”,花自芳称谢之后,先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原想着是口酸酒,没想到却清甜幽香,遂一口下去痛快饮了,又连连说道:“这酒实在是太好了,清香得很啊”。
花夫人听了,顿时花容悦色,笑着说道:“你这个饮酒的情形,就跟我们老爷一个样子,连说话都相似了八九分呢”,花自芳听到她如此说,心下也莫名的高兴,又自斟了一杯,双手捧着近前说道:“夫人,你也敬你一杯”,两眼相望时,这个花夫人却神色慌张起来,两眼里登时滚下泪珠来,花自芳也纳闷地紧张起来,连忙问道:“夫人,你怎么了?”,这个花夫人呆看了一会,这才连连歉意地说道:“哎呀,我听你叫我,还以为是老爷回来了”,花自芳心里不是滋味,又暗想道:“看来,这个女人盼夫归家,竟有些恍惚了”。
花自芳问道:“贵府上是做什么营生?你们花老爷走了多久了?”,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花夫人当即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我们原是泗水花氏大族,乡里族人众多,那年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群外族人,先是抓了老爷,然后捆绑了众族人,风言风语说去月亮上用工,这一去就不见人回来,偶尔见上一封书信,说是某年某月某日便回,虽见亲笔书信,但是却难以见面”。
花自芳又追问道:“这个月亮之说,可能是诳语,人怎么去月亮上去呢,只有听说嫦娥奔月,王刚捣药,玉兔之类的传说,不可当真”,花夫人却正经说道:“我原也不信,可那些外族人都是飞来飞去,他们那个圆顶房子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们泗水族人都被装了进去,一眨眼的功夫,就都不见了,泗水一下子成了空城,连带牛羊鸡鸭都不见了,走到哪儿都是空荡荡的”,花自芳心下暗想,这个女人估计是思夫君病入膏肓了,竟然说出一些胡话来,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劝,只好端着酒杯假装喝着酒,听她道来:“这些外族人,应该把我也一起带走的,可能这劳工的事情,女人做不来,所以族人中女人,无论老幼病残都留下来,留下来的还不是整天哭哭闹闹,没有心思继续过活”,说着又哭起来,接着说道:“后来,赶上兵荒马乱,我们这些女人尽数又被杀了,四散跑了的,也被人抓回来,全部都活埋了”。
花自芳这才听出点门道来,心想:“都被杀了,那你们现在是怎么回事?”,转念又一想,这个女人竟然是真的风言风语,刚开始还稳重,现在却越来越糊涂了,正在郁闷的时候,思量着就要回去,谁知喝得酒劲上涌,竟然头脑昏昏起来,奇怪的是这酒,越喝越想喝,竟然又连着饮了几杯,眼前顿时昏花起来,花夫人说的话,感觉似飘在头顶,虽然听了进来,但脑子里似乎却没有什么反应,恍惚间感觉这个花夫人靠近前来,一头扎进怀里。
又隐隐约约看见那几个丫环从内堂出来,把他们两个人架着扶到内室,胡乱收拾一阵之后,熄灭灯之后就轻悄悄地退了出去。花自芳躺在床上,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房间,便晕晕乎乎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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