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痧

第33章


她听见自己的脚步敲打着水泥地面,发出清冷的
“笃笃”声。她听见这声音在她的大脑里回荡,她绝望的身躯好像已经在法庭中被
人掏空了五脏,变成了行尸走肉。完了,全完了,我现在去哪儿呢?她茫然地问自
己,两只脚却不由自主地一股劲儿往前走。
    贾妮斯。马林的恼怒是显而易见的。在她的律师生涯中她败过官司,她不是上
帝,她没有决定事物命运的权力,但她懂得什么是顺风势而行,什么是应运而生。
她有她的聪慧、经验和质量,她讲究实力,既便败她也不是这种败法。
    这种彻头彻尾打烂仗的败法,玷污了她的荣誉和自尊。
    许大同垂头丧气地走在最后面。他知道自己输了官司,他也知道她们都在怨恨
自己,怨恨因为自己的表现而输了官司。可他的心里并不服输,也不服气。
    我们现在怎么办?许大同突然往前追跑了几步,向贾妮斯问道。
    贾妮斯。马林猛地站住,扭过头,以不可理喻的神情盯着许大同:怎么办?什
么怎么办?你居然去掐人家的脖子,我没办法帮你!说罢,她转身继续向前。
    许大同很委屈,他嘟囔着:换谁都得跟那个兔患子拼命。他满嘴胡言乱语,我
完全被他气疯了。等这官司完了,我得告他诽谤罪。
    贾妮斯几乎喷笑:诽谤罪?这种激将法是律师们最常用的策略。我也曾用过,
屡试不爽。只能怪你太容易上钩。
    许大同愣住了。他看着贾妮斯,似乎无法相信对方告诉他的是事实。
    贾妮斯叹了口气,冷静下来:现在已无法避免一次审判了!我能做的就是尽快
为你们争取审判的日子。
    许大同问:那得需要多长时间?
    贾妮斯想想说:最快也得三个月。
    你的意思是说我儿子在那个鬼地方还得待三个月?!
    贾妮斯瞟了一眼许大同愕然的面孔,似乎开始欣赏自己当事人的天真:如果你
不学会在法庭上约束自己行为的话,那就可能是永远!
    许大同顿脚捶胸,气急败坏地说:不成,绝对不成。我要让我的孩子马上回家,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贾妮斯闻言,用讥讽的语气提醒他:这个代价也许会比你想像的要大得多。
    什么样的代价?许大同挺起胸膛。许大同已经准备用自己的身体去堵儿童福利
局的枪眼儿,用自己的手臂去托起摧毁儿童福利局堡垒的炸药包。
    贾妮斯告诉他:许先生在法官眼里已经是个有暴力倾向的危险人物。所以,你
目前惟一的办法,就是从家里搬出去,和你的妻子分居。
    许大同惊呆地站住,胸脯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这算什么办法?荒唐!不成不
成,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
    一直默默听着许大同和贾妮斯对话的简宁猛地回身,她的脸颊一片煞白,冲着
许大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我——同——意!
                               第十二章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
    道不同,不相为谋
    许大同是在中午过后才回到公司的。
    他走进公司大楼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打量了一眼入口处那块不规则的大理石上
嵌着不锈钢字的公司标牌。这块标牌是两年前才制作的。是他许大同亲自做的设计。
当时约翰看了设计图后沉默不语,吉姆小心翼翼询问约翰是不是还有什么想法?约
翰笑了,说:是啊,马上找人拿去制作。我的想法是看见这块大理石立在我们公司
的门口越早越好。
    许大同步入大堂,公司的保卫欧文亲切地向许大同打招呼。许大同在公司里常
常为了某个设计方案早来晚走,公司的每一个保卫与他都非常熟悉。
    许大同上了电梯,按下了三层的电钮。这部电梯的三楼显示灯仍然不亮。毛病
已经出了快一个月了。听同事说,电梯公司的人来过一次,没有修好,只答应把电
梯的某个部件换个新的。看来,电梯公司的允诺也是有水分的。或是因为电梯公司
偷懒故意拖延,或是因为毛病太小被他们遗忘了。
    许大同慢慢走进楼道,路过珍妮的办公室时,他看见珍妮正忙着在里面打字。
珍妮是个热心的姑娘,当她听说许大同遇到了麻烦,需要一位家庭法律师出庭的时
候,是她主动提供了贾妮斯。马林的名字和电话,以及背景资料。她总是善意地关
心别人,尽管她自己也需要人关心。许大同不免内疚地想起自己早就答应过她,要
帮她鉴定一套她新搜集的中国古董茶具的年代,可日子一拖再拖,总也没有兑现。
    许大同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一间窗户朝东南的屋子,一天中有大半天是被
太阳的金辉拥抱着的。记得当初刚刚进公司的时候,许大同分配到的办公室没有窗,
隔壁是复印室,整天觉得门前人来人往,耳边嘈杂声不绝。不久,吉姆突然通知许
大同换房子。
    吉姆告诉他,是约翰发现了许大同的办公环境不利于创造性思维,所以,指示
公司把一个安静的小资料室腾出来,让给了许大同。就这样,许大同在这间光线充
足的办公室里一待就是五年。
    许大同找出一个大纸箱子,开始往里面放东西。屋子里的办公用品自然都是公
司的,但许多自己的资料和小零小碎还是够他收拾一阵子。他打开抽屉,翻看着一
个个文件夹,有些游戏软件的人物和图景设计已经有了草图,或大半完成。他要留
份报告给吉姆,解释说明这些设计的基本内容和情况。于是,他坐下来,面对电脑
开始他的报告。他写得非常认真仔细,斟字酌句。他边写边想,这是自己给公司写
的最后一份文件,千万马虎不得。
    当报告基本完成的时候,他感觉有一个人走近他的房门口,那个人一声不响地
靠在门边上,默默注视着许大同的一举一动。
    许大同将报告打印出来,放在文件夹的上面。然后,目不旁视,继续把个人的
零碎物件归整到纸箱子里。
    终于,站在门边的那个人耐不住,开口说话了。他犹疑地说:大同,我感到非
常地抱歉。可我早就提醒过你……
    许大同说:走开,我不想谈这件事!
    我不能在法庭上说谎。约翰辩白着:他们已经知道了实情……
    你没看到我正忙着?许大同企图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把
我儿子要回来,把我的生活要回来,我没时间听你这些废话!
    因此,你现在更需要这份工作!约翰指指箱子:你不能做这种选择。
    许大同摇着头:我无法继续面对你,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了!我把你当做朋友,
我信任你,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出卖了我!
    许大同的眼光尽管闪避着约翰,但约翰还是一下子看到了许大同眼睛里深藏着
受伤害的痛苦。他不禁有些难过,他的内心告诉他,他的所作所为侵犯了对方最不
设防的地方。
    怎么才能安抚对方,并替自己洗清。他甚至觉得假如为自己洗清,许大同的伤
害和痛苦也会少一些。
    约翰竭力诚恳地表白:大同,我从来没有想背叛你。在法庭我讲的都是事实!
那天你的确不该打孩子!
    我为什么打丹尼斯?我自己的孩子!许大同的嘴唇哆嗦着:我打他,是对你的
尊重!
    是给你面子!
    给我面子?约翰眨着眼睛:这是什么逻辑!孩子并不是你的附属品。你可以对
我尊重,但你完全用不着打孩子!
    许大同与约翰互相对视着。他们突然发现他们彼此极其陌生,相距极其遥远,
那几千年的时空,那无法跨越的大陆架和辽阔海洋一时都汹涌澎湃地展现到眼前。
无论内心怎样挣扎,不可摧毁的屏障依然立在面前。
    许大同愤愤地用中文说:不可理喻!
    约翰困惑地问:你说什么?
    许大同转身抱起箱子:我最后再送你一句中国成语,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同。约翰痛心地叫了声。他的语调中有一种暗示。
    许大同看到约翰的视线落在书架上,那里摆着一排许大同曾经得到过的荣誉。
有证书,有照片,最显眼的却是那个一个月前许大同在市政厅得到的奖杯。
    这是他许大同五年来留下的痕迹,而此刻的他正想把这五年通通忘记。许大同
不再理睬约翰,抱着箱子大步走出门去。
    约翰无可奈何地看着许大同渐渐远去的背影。
    许毅祥中午睡了个午觉。儿子和儿媳早上临走的时候,说今天或许会去看丹尼
斯,并说,没准儿还能把丹尼斯接回家来。这种话许毅祥已经听了好几次,所以他
的反应是半信半疑的。孙子受伤后,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古怪。儿子和儿媳说话躲躲
闪闪,他们显然正被什么麻烦事情困扰着。而许毅祥的直觉告诉他,儿子儿媳困扰
的事情肯定与孙子有关。他们躲躲闪闪的似乎也正是因为不愿意把实情告诉他。
    孙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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