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孤城的永生者

    昏暗深邃的，望不到边的，望不到尽头的，粘稠毒雾的隧道中，有两批干尸人像。
    一批是逃向保留地的，一批是逃离保留地的。他们两批人都被毒雾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挣扎着求而不得的姿态，跨越时空，遥遥相望。
    “没什么好看的，走吧，快到出口了。”墨绘沉着语气交代华星灯。
    华星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驱使人形加速前进。
    沙沙沙——
    地上布满黯淡的碎屑，偶尔会有失去了色泽的矮小草叶，但一经触碰就会粉碎。它们同样被毒雾夺取了生机，成为了塑像。
    谭娅也被惊醒了，看向周围，她抿唇不语，只是右瞳闪烁。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墨枝隐隐有了推测。
    没有穿防护服的人像，是在逃离毒雾。毕竟如果是因为别的原因而逃，他们也冲不过毒雾区。人像并没有明显外伤，极大概率，他们的死因就是毒雾。
    他们，或许是死在毒雾刚刚出现的时候。毒雾不断扩张，笼罩到他们所在之处，而他们就没能逃走。
    那另一批呢？另一批挣扎着爬向保留地的人像，大多带着防护服，并且大多躯体残破。他们大概是在毒雾区形成之后到来的，然后被思念体追击，死在途中。
    墨枝看向其中人像，正前方的那个人像，防护服自腰腹破开，里面的残躯自然也是灰漆漆的。
    托利亚，带我去地表吧
    这也是仪式感嘛
    墨绘，墨枝
    “呕——”墨枝险些从人形身上跌下。
    他想到了墨绘说过的，他的身世。
    墨绘平静而温柔的声音立即响起：“别瞎想，她不在这个方向。”
    “你看着我，”她道，“我会欺骗你么？”
    “不会…”
    “都别瞎看了，打起精神，我们快到了。”嗓音未变，但墨绘表现出鲜有的严厉。
    众人强行振作，也该警惕了，已经到这个位置了，冒出一群外界的思念体也并不奇怪。
    托着墨枝的昏黑人形，悄悄将巨大的手掌伸来，墨枝握住那手的小指。
    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这条宽大得夸张的隧道正在收缩，隧道的毒雾外壁，已经能用肉眼查看。偶尔有絮状的毒雾，飘散到他们身边，然后沉积在地表。
    墨枝的精神力开启，一方面阻挡这些小体量的絮状毒雾，另一方面，思念体真的随时可能袭来。
    战栗，战栗，忍不住。
    死寂，昏暗，莹绿，危险，未知……
    说什么期待，说什么信念，说什么向往，说什么自由，燃烧了他们整个人生的闪耀烛火，根本禁不住外界的一息。
    墨枝？华星灯？谭娅？
    很优秀，很强大，很有想法？那是属于人类的恭维话了。
    墨绘？
    旧时代人类的强者，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意志力？那是属于人类的恭维话了。
    置身于此，他们每一个人的性格，特质，观念……等等等等，尽将被抹去。
    唯有战栗，忍不住。
    他们是渺小的保留地的居民，他们即将走进莹绿色的世界，他们将直面疯狂而陌生的，全世界的敌意。
    风声，外界的风，灌进了隧道，众人心中一凛。
    萧瑟夜风将头发吹散，一路无话，众人终于走出了隧道。
    出口的空间，已经相对狭窄了，大概过不了多久，毒雾填充，这条穿过毒雾区的隧道就会封锁。
    墨枝等人设定，这次探索到最远不得超过3天脚程，基本就是一周内回保留地。这已经算乐观估计了，不说生存物资的储备，搞不好第一波遇到B级思念体，那就得直接跑路了。
    毒雾区外，是极端规整的土地。泥沙在室外风吹日晒，地面却保持着这种程度的平整，很不正常。
    墨绘也露出思索的神情，看来，这是她进入保留地之后才出现的。
    总之，继续向前探索吧，最好能趁此次机会，找到一个安全的歇脚点，比如地下基地。
    外边的世界已经没什么活人了，那么理论上，就不会再诞生尤格灯。也就是旧时代全球几十亿人，顶多有几十亿盏尤格灯（不过实际上，多数人并非死于尤格感染，不会转化为灯），破坏一盏就少一盏。
    如此想来…这么平整空旷的一大片，也是被什么人“锄过大地”？
    慢着！
    脚印！
    他们从隧道一路走来，在泥地里踩出脚印，可是现在那些脚印都消失了，就在刚才的一秒钟内。
    墨枝发散的精神力感知到了，他指向后方，提醒众人，可是大家什么都没什么头绪。
    什么都做不了，那就继续前进。
    华星灯派遣人形在约莫两公里外开路，人形也会留下脚印，当然，这些脚印也会偷偷消失。
    之后许久的行程又是令人窒息的，沙沙脚步声、消失的脚印、凛冽的寒风，以及最要命的，前后左右都望不到东西的虚无平地。
    唯有莹绿色的天光映下来，聊以慰藉，不不不，这还是算了吧。
    又一段路程后，莹绿的光亮更甚了，这次不是天边的反光。尤格灯终于出现了，而规整到压抑的土地也到了尽头。
    那之后，是山崖，或者说，是“半座山”。
    规整土地的边界线，将山峰的大半切除，如同切一块水果蛋糕。留给墨枝等人的，是一个光滑的截面。
    旧时代，有些大型鱼缸，会放置假山，有些假山会贴着玻璃面摆放。没错，现在朝向墨枝这面的，就像是“假山的截面”。
    不过山势起伏，山峰远远高过墨枝所在的地面，山谷则低于地面，所以这“切片山”并不至于阻挡他们。他们能够越过较低山区的空档，事实上，昏黑人形已经在前往最近的空档了。
    从空档看过去，被截断的这座山山再后方，依稀能看见山岭起伏。山岭间有复杂盘曲的公里，旧时代，这里曾通行车辆，或许是景点的游客之类的。
    而现在呢，公路间闪出莹绿色的光，最闪耀的几处，大概就是旅游景点或者旅馆之类的。
    众人停留在山峰截面的空档，观察情况。
    莹绿光照亮了群山中的一切。视野中的所有山，没有一块突兀的岩石，光滑得像是被打磨过无数遍。
    轰轰轰轰轰——
    众人都听到了，这声音回荡在山间。
    总算要见到思念体了么。